作者:谭周清
特殊时期终日宅家,那皮革制的沙发给坐凹了,这让我不禁嫌弃现代高科技工艺制作的各种各样的椅子,深切地怀念起儿时常坐的竹椅来——那盛产各类家居产品的凝聚了父亲生前血汗的竹林,陡然出现在我的记忆里…
老家屋后的那片山林里有一个石坡,石坡脚下是父亲开荒挖出来的一大片空地。由于土地过于贫瘠,种植红薯也没有好的收成,于是父亲决定改种竹子。说干就干,父亲先把地面的所有杂草锄掉,放地面上晒太阳,傍晚的时候父亲就着吸烟点火的半根火柴点着了那堆晒得有八分干的草垛,只见浓烟顿起,火堆里时不时地迸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父亲便眯缝着双眼,用锄头把散开的部分杂草归拢一下,时不时往锄头把子上吐一口唾沫星子,双手就着那零星半点的湿润搓一搓锄头把,然后弯腰挖几块土疙瘩一锄头挥下去,土疙瘩瞬间成为粉末状,然后父亲便让我拿箥箕把土盛起来倒在火堆上,据父亲所说的是这么做可以防止火势蔓延。天渐渐黑了,火堆也不再发出放鞭炮的声音,父亲便荷把锄头领着我回家去。
第二天一早父亲便带上我出门了——父亲想赶在晌午之前把细细的竹子苗扛回来。我也可以搭把手扛两三棵。在劳动力缺乏的年代,我那时是个合适的人工。因此父亲去哪都是带着我的。然而真的到了出力的时候,父亲倒舍不得我参与其中了,我只能紧跟在他身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捆竹子压弯了父亲的腰,到了上坡路段的时候我便搭把手托起垂在地上的竹梢头,父亲便会咧开嘴笑着说“青儿可长力气了”。闻言我顿觉得力气倍增。好不容易把竹子扛到地里,为了不让竹子干死,父亲决定把全部竹子种好才回家。累极犯困的我便躺在父亲用深蓝色中山装铺垫的空地上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等我醒来时,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一棵棵细长的竹子排列整齐,仿佛这片山谷的卫士。我徜徉其中,仿佛在仙境中走迷宫,我立刻兴奋得环抱着一棵竹子转起圈儿——我一边转一边仰望着头顶的竹梢,只见阳光从竹叶缝隙间洒下满林的星星点点,久了,眼睛睁不开了,便转头问父亲“爹爹,种这么多竹子用来干什么呢?”
父亲正悠闲自得地吸着老旱烟,他听到我的问话并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掐灭了手中的烟头,指了指其中的一棵竹子说道:“青宝,你看这竹子一节一节的像什么呀?平时爹爹浇水的时候用什么来舀水呢?烧柴火时的吹筒是什么做的?你最爱吃的蒸糯米团是用什么装的?我们筛糠用的是什么?……”父亲一连串的问话让我不禁对眼前的竹林刮目相看了。见状父亲接着说下去“这竹子呀,可不止这些用处。往文雅里说它与青松腊梅齐名称为岁寒三友,它向人们昭示着一种谦虚向上的精神,古人写诗作赋用的就是竹子做的竹笺;往通俗里讲,我们的衣食住行离不开竹编制品——斗笠,竹筷,竹楼,竹筏,除此之外还有——”父亲顿了顿接着说“我们家里的竹篓、箩筐、竹椅、竹筛、竹席、竹床、竹篮、竹筒、竹笛等等,哪一样不是竹子做的呢?”父亲如数家珍似的把竹子的用途一一罗列出来,我听得目瞪口呆,不禁对眼前的竹林敬之仰之了!原来这些生活在最贫瘠的土壤里的竹子却是对他人对社会贡献最大的功臣,它配得上最美的赞誉,是岁寒三友中的真英雄!父亲的一席关于竹子的评论在我幼小的心里蔓延开来,让我时时处处牢记勤付出一步一节地竹之成长定律。竹林在父亲的精心照看下长势喜人,寒来暑往次年春就盛产鲜嫩可口的春笋,母亲用自制的酸菜炒上一盘春笋是我至今难忘的美食,好善乐施的父母也把挖好的春笋让我挨个地送给邻里的叔叔婶婶们品尝。到了炎热的夏季,要放羊的我常常把羊儿们赶到竹林里去,这样我既可以让它们品尝竹叶吃得够饱,又可以乘凉免去奔波之苦。秋天到,竹林依旧是我的乐园,母亲让我上山拾柴火,我只要去竹林溜达一圈即可拾回满筐的干枯的竹枝叶。冬天来了,竹林成了我们练习攀爬的天然基地。让我更期待的是父亲带我去挖冬笋。那些深藏在地底下的竹根,连理同枝,要有一定的技术才能既挖到冬笋又不伤了竹根。……
前几日拜读了师长写的《竹椅》,他说“多想择一夏日回到故乡,躺在老竹椅上沏上一杯茶,轻摇蒲扇,让馨风抚慰“乡愁”。”师兄的心愿勾起了我对故乡父亲培育的那片竹林的向往,儿时的我们春夏秋冬四季都享用着竹林对我们的馈赠——春天采笋于竹林,嬉戏竹叶间,欢笑声响彻山谷;夏日乘凉于竹林,畅享一片荫凉,惬意胜过神仙;秋天徘徊在竹林,捡拾众多柴火引,成就感满怀;冬天穿梭在竹林,深挖几棵冬笋,伴着自制的腊肉,大快朵颐,驱走所有寒冷……呵,师长的这把“竹椅”竟让我无端生起思乡绪,深深地想念父亲和他的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