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月的城南中学,法桐的影子从宽大的玻璃窗透进来,在办公桌上婆娑摇曳。
我抱着一摞刚批完的语文试卷推门进去,看见了一个陌生的背影。她正踮着脚够书柜最上层的书籍,白衬衫随着动作提起,露出一截纤细洁白的腰线。秋日的阳光穿过窗格,在她发间流淌成金色的河。
“需要帮忙吗?”我出声询问。
她吓了一跳,转身时碰落了桌上的笔筒。一大堆各色的笔跳跃着,先是落在她月白色的裙摆上,然后噼里啪啦的撒得满地都是。
“啊,抱歉......”我很不好意思。
她回头竟笑了,眼睛弯成初五的月牙:“你好,我是新来的语文老师——张萌。”
就这样,她带着一身月白,闯进了我的世界。
张萌的办公桌在我斜对面,隔着一盆茂盛的绿萝。这让我可以偷偷地观察她——她批作业时喜欢把垂下的发丝别到耳后,露出光洁的侧脸。下午改作文时会泡一杯绿茶,茶香袅袅中她微微蹙眉的样子像在解读什么千古谜题。每隔几天她还会带几支新鲜的白色百合花,插在透明的玻璃瓶里。
我们渐渐熟络起来。有时跟着她一起讨论学生的作文,有时与她一起去餐厅就餐,在楼道相遇时也会相视一笑。
一次,她讲朱自清的《背影》,讲到动情处声音微微发颤。下面的老师却在打瞌睡,领导忙着在手机上点来点去。我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看见她眼中的失落,我很是为她的努力不平。在评课环节,老师们却七嘴八舌地提了一大堆意见。我打断他们,站起来说:“张老师的课我很感动,让我感觉到父爱就像数学里的无穷大,看似抽象,实则包容一切。我很享受!”
她愣了一下,随即展颜:“谢谢陈老师的肯定。”那一刻,她的眼睛亮得像是盛满了星光。
回到在办公室,她特意过来道谢:“你怎么想到用数学比喻的?”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有人在认真听你讲课。”我说得坦然,心跳却如擂鼓。
深秋,学校组织老师去郊游。返程时突然下起小雨来,我和她落在队伍后面,共撑一把伞。山路湿滑,她一个踉跄,我下意识扶住她的手臂。那是我们第一次肢体接触,两人都愣了一下。
“张萌,”我的脸有些火辣辣的,“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白色百合花?”
她捋了捋额头微湿的发丝,轻声说: “因为它的花语是‘纯洁神圣’,就像课堂带给我的感觉。”
雨点敲打着伞面,像心跳的节奏。我突然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头。
期中考试后,我们被安排共同辅导优生。每天放学后的一个小时,成了我最期待的时刻。夕阳透过教室窗户,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有时讨论问题时,我们的手指会不经意相触,每次都会让我心跳加速。
一个周三的傍晚,学生们都走了,只剩我们收拾教室。她站在黑板前擦板书,踮着脚尖也够不到最上方的字。我自然地接过板擦,那一刻我们靠得很近,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茉莉花香。
“陈老师,”她忽然转身,“本周五晚上社区有文艺汇演,我有个朗诵节目,你会来看吗?”
“当然会。”我的回答快得令自己惊讶。
那天,她穿着红色长裙,她的脖颈和手臂像大理石一样光亮洁白。她站在舞台中央深情地朗诵舒婷的《致橡树》。灯光打在她身上,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当读到“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时,她的目光穿越人群,与我的相遇。
演出结束后,我到后台找到她。她正在卸妆,从镜子里看见我,微微一笑。
“朗诵的真好!”我说,随手递上一束白色百合花。
她接过花,眼睛亮晶晶的:“知道为什么选这首诗吗?”
我摇摆头。
“因为我喜欢橡树和木棉的品格,各自独立又彼此相依。”她的声音很柔和。
寒假前最后一天,下起了那年的第一场雪。学生们早早放学,办公室只剩我们两人。窗外的雪簌簌地下着,天地一白。
“下学期还要一起培优吗?”她问,手指在杯口画着圈。
“不只是下学期,”我听见自己说,“如果可以,我想一直和你搭档,看着孩子们不断进步。”
她抬起头,雪花在身后的窗外飞扬:“那会是很累的呢。”
“我不介意,”我微笑,“事实上,我很愿意。”
雪越下越大,我们站在窗前,看雪花如何将杂乱的世界变得崭新统一。那一刻,有一种感觉悄然萌动,就像雪花悄悄融化在泥土里,准备孕育新的生长。
窗外,几个值日的学生正在打雪仗,笑声清脆,充满了整个校园。
她忽然转头看我,眼中仿佛落着晶莹的雪花:
“陈默,你知道最美的景色是什么吗?”
我怔了怔:“是雪景吧,它用最单一的形式却营造了无与伦比的美。”
“不,”她打断我,把她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按在我的手上,“它最美。”
雪光映着她的眼睛,里面有一个小小的我。我知道,从今往后的每一天,我的心都会因为这句话而变得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