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栓本来是没有爱情的,自然也不抱希望,因为都已二十有五了。在那个新中国刚成立的时期,百废待兴,一穷二白,他家穷得连要饭都做过,更甭提娶媳妇了。而且他长得也不俊,十里八村的姑娘都被说到家庭稍微好点的人家了。于是,某一天,当他背着一捆竹子三更起来去离家几十公里的地方卖,半路上,天已麻麻亮,他也赶了一大半路,于是在路边的混沌摊吃碗混沌垫垫肚子。
“我说你这做老板的,咋不能多放点馅,你望这,黄豆大的馅满碗都是汤,还是清汤寡水的,这谁吃的饱啊。”阿栓用筷子挑起一个混沌,看似好大一个,其实都是面,根本都没啥馅。而且他看这个混沌摊的老板的女人包混沌,用筷子蘸一点又蘸一点,生怕多了一丢丢馅,其实这馅也没啥肉,尽是些葱末混的还有面,好让馅看起来厚实。
“我说阿栓啊,就看你常在我这里吃,我给你的碗里每次都多放几个,要是你还这样说,赶明下回你也甭在我这吃了。”老板看阿栓“狼心狗肺”地说出这番话,脸当场都挂不住,黝黑的脸“面目狰狞”的甩着脸色。
“我说的都是事实,咋了,还不让人说大实话了,刚开始的几次馅还多一点,我也不说你参面粉,但今个儿是真少的不像话,还怕人家说啊。”阿栓看到老板的脸黑着也知道说了不应该说的话,但他就是这个性子,有啥说啥,也不忌讳。于是他说完这句话立马起来拍屁股走人,背起旁边的一捆竹子拔腿快步走,也不付钱了,反正也不打算下回在这里吃了,再大不了下回绕道走。他也不管老板在背后吆喝骂人“你这个小鳖孙儿,吃东西不买账啊······”
阿栓只管快走,走着走着就小跑起来,肩膀上的竹子的两头直甩,他跑着跑着见跑的差不多远了才停下歇息,把竹子从肩膀上撂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这抠门的铁公鸡,个儿人做亏心买卖还不让人家说,还骂我鳖孙,你才是个小王八糕子!”说着还往地上啐了一口痰,又用手背和手胳膊抹着脸上头上刚跑出来的汗。
“唉,那个小伙子。”这时,阿栓听见有人在喊,于是一扭头,看到旁边不远处有一个老头儿在摆摊儿,破破烂烂的小桌子上放着一盏煤油灯儿,在有一阵儿没一阵儿的刮风中,明明灭灭,灯芯儿左右摆,每回儿被刮得灭了又奇迹般的着了。
“老头儿,你喊我?”阿栓喊着问道。
“是啊,过来。”那老头儿边喊边招手。阿栓走了过去,心里尽是疑问。不看还好,一看才发现是个算命摊儿!破桌子上搞毛笔写着“算命”两字,因为天色还没有大亮,不仔细瞅根本看不出来,作势就打算立马往回走。
“别走啊小伙子,我给你算一卦,给你算算你的姻缘。”算命老头儿看他要走,急忙说话准备拦着他。
“算啥子姻缘,我一个老光棍条儿有啥姻缘可讲的,就晓得骗钱。”阿栓没理,还是准备往回走,心里气得慌,本来就讨不到媳妇,还在这里说啥子姻缘,真是的。
“不啊,小伙子,我看你有姻缘,就在接下来的两年内,女方在西边,你给我五毛钱,我给你说的详细点儿。”老头儿还在说,但阿栓头也不回地走了,压根儿就不理会。
“你就净嚼牙巴骨子,有那五毛钱我都可以割一斤肉了。我才不搞嘞。”阿栓说完就背着竹子继续赶路,想早点回去做活,屋里还有四个妹妹一个弟弟等他养活,他爹年纪轻轻的就死了,是偷人家稻子被发现跑着跑着掉塘里淹死了,因为人家放狗拿棍子出来撵,又是大晚上的,看不到,只能摸瞎儿借点月亮光,于是就掉到这个才挖没多久的塘里,塘底都是淤泥巴,陷进去就拔不出来。于是养家糊口的重担就放在了阿栓的身上,这年头没得吃的是常态,粮食又上交,在这个穷乡僻壤都不知道饿死了多少人,野菜都让挖绝了。
过了几天,邻居胖子喊他去挖山。
“哪的山?”阿栓问。
“西边陈家湾,这不是要开山挖石头盖房子么。”胖子说道。
“给钱不?阿栓问道。
“现在哪有毛票哟,给点米都不错了,现在连米都吃不上,还钱嘞。你看那些被打下马的地主私藏的银元哪个能花出去?”胖子说道。阿栓一想也是这个理,有米估计也不多,但哪怕是一把米也好,还能煮两三大锅浓一点菜糊糊,想想都是奢侈的事,于是欣然地跟着胖子去了。
在陈家湾,阿栓和胖子还有其他的挖山的男人都在那里的村长家的一间屋子打地铺,就那,屋子还是村长女儿出嫁后空出来的,本来是用来堆杂货的,暂时清出来给他们住住。他们白天挖山,一整天都在山上,中午由村长的幺女来给他们送饭。姑娘长得不白但也不黑,稍微有点壮壮的,脸上皮肤饱满,一看就是不挑食好养的,关键是人家身材好,丰腴又不是过胖,屁股又大又圆,一看就是好生育的。每次这个姑娘来,阿栓和胖子都不由自主的瞅着人家,眼睛都是瞪得像牛蛋一样,每次都把人家姑娘看得小脸红扑扑的。今天,阿栓终于忍不住开口和她说话。
“那啥,你叫啥?“阿栓忐忑地问道,因为他怕这姑娘像前几天一样把饭放下就撒腿跑了,一秒也不愿意多待。
“啊?你问我么?”姑娘一愣。
“嗯对。”阿栓说道。
“喔,我叫陈华,我爹叫我小华。”小华捏着她那粗粗的麻花辫说道。
“哦,小华,好名字,不愧是有个有文化的村长爹,起的名字就是好听,比那些翠翠啊花花啊洋气多了。我叫阿栓,是东边村的。”阿栓满脸笑意的说道,嘴巴咧开的把脸上肉都绷住了,显出明显的颧骨。
“我是胖子,和阿栓邻居,但我不胖,是我爹希望我能长胖,他说胖人有福,嘿嘿嘿。”这时胖子也趁机插话,笑得把他那原本的枣核眼都笑没得了,看起来有点猥琐。
“去去去,你瞎凑啥热闹,还不吃饭去。”阿栓见势就不高兴了,急忙赶胖子走。
“咋了,阿栓,就许你一个人说话啊,不许我说话啊。”胖子不高兴了,言语说着就火了。
“唉我说你······”阿栓作势要起来同胖子开打了,小华见势不妙,急忙说:“我先回去了,我爹等我打野菜。”
“你看你,还说不,把人家吓跑了都。”阿栓朝胖子抱怨道。
“咋地了,就许你阿栓搭讪就不许我了?咱俩都是光棍条儿,谁有本事谁厉害。”胖子说道。
“中,说好了,看谁有本事谁娶。”阿栓也说道。
从这以后,每次小华送饭来,阿栓和胖子都争先恐后地抢着同她说话,每次阿栓都会和胖子杠起来,但也不是真的打,倒是小华每次和他们聊的都很开心。可是胖子还是感觉小华对阿栓比对他热络一些,于是他问阿栓原因,阿栓就说: “这当然是因为我长得比你俊,比你会说话啊。”
“啊呸,嚼牙巴骨子,谁给你脸了,说话也不要个熊脸。”胖子啐道。此时阿栓并不生气,他倒是开心着呢,反正他是不会说他每次都偷偷的用烧木棍留下的碳写在麻叶上再偷偷的每次神不知鬼不觉的递给小华。这时,他是十分庆幸六七岁时冒着被他爹打的危险也要跑到夜校去学字,虽然就上了一年,因为后来他就和他爹一起去要饭了。但他有一股聪明劲儿,学了不忘,所以现在写点啥情话是绰绰有余,他也不会倒腾啥文采,就酸溜溜的大白话,写的是脸不红心不跳,但小华看得是羞愧难当,她爹做村长,她从小也被教了一些字,所以是完全能读懂的。但她是宁愿读不懂,因为每次她都只能在角落里做贼心虚地看这“流氓”话:华华,昨晚又想到你了,想到你想到你和我在床上······小华越看越羞愤,笑骂道:死不正经!想扔又不舍得扔,于是都藏在衣柜子的最底下最里面,还用旧布包好。
在村长家阿栓是万不敢造次的,说不定是未来老丈人嘞,也不敢露出马脚,和小华也就只敢眼神“交流”,正所谓“眉目传情”。
干了将近一个月,山挖出来了,阿栓他们也该走了,临走时,阿栓偷偷给小华说:“等我找媒人来把你说给我。”于是小华目送他们一行人远离,看着阿栓的背影,万般不舍。
小华在家天天期盼着有媒人来,嫁衣自己也缝好了,但就是等不到。终于有一天等到了,结果是隔壁村的,不是阿栓的,媒人带了礼品,说的天花乱坠,于是她娘就答应了,她不答应,但没办法,都三个月了,阿栓也没提亲。虽然新中国成立了,但在这里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只得嫁了。其实也不赖阿栓,因为他刚回去第二天就被拉去下一个村挖河道,根本在家歇息都没得,而这一挖,就是四个月,再等他准备去提亲,被告知已经嫁人了,无奈只得又是光棍,而胖子此时亦被说好了一个姑娘,又黑又瘦又丑,但没办法,胖子只能接受,不然就没媳妇。
胖子结婚当日,胖子问:“阿栓,你呢?”
“我啊,穷得叮当响,谁愿意嫁过来。”阿栓回呛了一句。
胖子见状也不好说啥了,走开敬酒了。这事谁也没再提。
一年后。“阿栓,有个好消息。”胖子急冲冲地推门而入,门板被压的“吱呀”直响。
“轻点,门压坏了你赔啊。”阿栓躺在竹帘子上睡晌午觉。
“别睡了,小华的男人死了,据说是得病,但她婆婆非说是小华克死了她儿子,把她撵回娘家了。你还是老光棍条一个,要不要······”
“要,我这就找媒人去。”不等胖子说完就赶忙把汗衫套头上冲出去了。
两个月后。阿栓如愿娶了小华,虽然阿栓穷的不行,但二嫁终究不光彩,小华娘也没说啥了,连嫁妆都不准备就把小华嫁过去了。
新婚当日,因为穷,一切从简,合欢酒时,阿栓高兴且自豪地说:“还真应那老头儿的话,两年内能娶到娘家在西方的媳妇,这不,兜兜转转你还是要嫁给我了。”
小华看着阿栓,眉眼温和的笑着,也许是命中注定吧,今生终究要和他相守。
(本文原作一年前,忽然翻出来了,觉得也是很感慨,文章还在,电脑替我保存了,而当初那个陪我写到凌晨三点的人,已然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