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第六次化疗，已经戴上假发。

这半年怕水，不敢洗澡，用了我很小时候记忆中的方法——擦身。

我站在浴室门口，女儿叫我过去陪她玩，我说我在等奶奶叫我进去帮忙。女儿过来抱抱我离开。

婆婆打开浴室门，我进去了。她背着我坐下，带毛的秋衣卷起来露出背，黄里带暗。

毛巾铺上去，我不敢用力，好像一用力，只剩皮包骨的背会在我的手下碎掉。

她说：“爸爸很大力，皮会痛。你力气偏小。”

我哪里敢说出我的害怕。

她爱干净，第二次我加大了力度。

她去拧毛巾的时候，我盯着印出骨头的后背，看着她白色的头皮，心里猛地涌出不舍，鼻子一酸，不争气的眼泪差点出来。

我没法再欺骗自己。

每次回来我都把她当成一个正常的妈妈看待，吃她做的饭菜，听她念叨生气，看她弄这帮那。

林语堂说：“人生幸福，无非四件事：一是睡在自家床上；二是吃父母做的饭菜；三是听爱人讲情话；四是跟孩子做游戏。”

睡在自家床上这点，如是。每次回来，他们都提前帮忙铺好床拖好地。这次她住院化疗三天，也只比我们早几个小时到家。哪怕如此，她担心降温竹席太冷，还是帮忙铺了床褥。于是，早上我睡到公公买好菜婆婆做好早餐才起，下午困了也是一睡睡到晚餐时间。这是我在小家和娘家都少有的皇后般的待遇。他们的娇宠让床有了踏实安心的魅力。

吃父母做的饭菜这点也是。他们去菜市场买新鲜食材，在厨房洗摘炒，一口炒菜的锅慢慢地蒸鱼炒菜，每顿还都有汤水。在单位不吃米饭的我，每每都会吃一碗米饭，还一直吃到最后，直到起来时发现肚子圆鼓鼓才知道自己又吃撑了，完了还有水果送上跟前。买菜做饭我没能参与，不知从何时起，每次饭后我把所有的碗筷包了。

爱人的情话有所变化，每次回家，他总说让爸妈疼你一下。哪怕现在，他也不要求我做什么，哪怕我把活儿带回来，他和家人不约而同地留出空间给我忙活。看我洗碗拖地照顾两个孩子洗澡，他会在两个人时对我说辛苦了，我示意他低下身子，他乖乖照做，我就在他脸上亲一个，然后看到他笑。

和孩子做游戏。女儿的叔婶生了二胎，他大女儿一听说我们带姐姐回来，提前激动，一回来两个就腻一起了。更没想到，下午就把枕头被子搬来我们床上，说是晚上跟姐姐睡一起。睡前她们是鱼，我拿着竹竿钓鱼；洗澡时她们是花朵，浇水后会慢慢长高；游戏时她们是三明治，会被我大口大口吃掉……好希望她们的快乐会把这个家装满一段时间。

从回来那天开始，雨一直在下。婆婆会自言自语“唉，这雨下得这么紧”。

于我，因为一家人在一起，并不觉得它麻烦，反而多了一分清静。

昨晚我们撑伞去探望老祖母。两小孩在雨里风里嬉戏，看雨伞被风扯紧。

她们唤我们看。

我们看到雨伞掉在有水的地板上，听到她们哈哈大笑，我们牵着的手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