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纸币的自述

我一出生就被关进了一间铁皮屋子里,这里没有窗,只有一扇门。门会不时打开,有时更多的同伴被关进来,有时一些人会被选中,离开这里。

铁皮屋里的监管很严,禁律有厚厚的一大本,第一条是:禁止交流。其实,我不是很明白它的意思。

我们待在各自的隔间里,除了能看到开启闭合的门,连翻身的空间都没有。我也没法问隔壁住着的叫什么名字,因为嘴被一条金线缝着。每天靠着看床头一块屏幕打发时间,我们确实有选择的权利,但无非是看与不看,内容唯一的变化是又加了什么禁律。即使这样,我仍然很珍惜这一福利,这是我认识这个世界唯一的途径。

比如我看到第一条禁律,开始并不知道“交流”是什么意思,但我可以查看注释。这样我就知道了交流指彼此把自己有的供给对方,可以是物品,信息。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明白这条禁律了。

通过屏幕,我慢慢知道我是由上帝创造的,和我一起被创造的还有很多样貌各异的同类,他们被关在不同的房间里。因为创造时所用的方式不同,我们天生地位不同,我属于贵族。

为上帝服务是我们神圣的使命,也是我一生的追求。上帝深爱着我们,甚至超过爱他们自己。之所以把我们放在这里,是为了磨练我们,让我们学习。当上帝认为我们做好了准备,就会把我们带走,给我们全新的生活。表现不好,又会把我们送回来接受检验。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们必须遵守禁律,违背会怎样?我不知道,从没人敢以身犯险。

*

门每天开启关闭,我已经成百上千次祈求自己被选中,可总是落空。我觉得一定是自己不够努力,还没达到上帝的要求。我的心里有时也有些不好的想法,比如抱怨现在的生活。

我把学习禁律的时间和强度不断提高,从开始无聊才看看到现在一天坚持学习18个小时。我把厚厚的一大本禁律顺着背完,又开始倒着背。倒着背完,又开始记每一条在哪一页哪个位置。等把整本禁律都装进脑中了,我开始背注释。

这很难,但我有时间。这很痛苦,但我相信为了美好的未来,一切都值得!上帝是无所不知的,一定会看到我的努力。

是的,我的幸运日终于降临了。

那天早上,我比平时早醒了一小时,静静地躺着,等待屏幕开启,背剩下的注释。它开启时间是6:00--24:00。

这时门缓缓打开了,这个时间门打开的次数并不多,虽然经历了无数次落空,但我的心依然禁不住紧张起来。

突然,我头顶上亮起了紫灯,我第一次知道这里还有一盏紫灯。紧接着,我感觉自己在前移,上升,我在接近门口,我被上帝选中了!

*

上帝的手有些干燥开裂,大拇指还缠着胶布,但她对我很温柔。早上的气温很低,她借着路边的灯光检查下我,发现没受伤,就把我放进上衣里面的口袋,那里暖暖的。

躺在暖洋洋的被窝,听着树叶间摩擦发出的沙沙声,我内心无比激动。这就是天堂吗,我的梦想终于实现了!我幻想着和上帝一起旅游,爬山,游泳,哦哦,不游泳,看电影,吃美食,完成所有屏幕里看到的美好。

*

“宝贝,该起床了。”

上帝在叫我吗?讨厌,这么快就叫得这么肉麻。我满心欢喜地等待着上帝把我从被窝里取出来,让我欣赏天堂的美景。

“嗯嗯,妈妈,看我马上就起来了”,一个稚嫩的声音。这里还有另一位上帝,是她的女儿。我好想看看小姑娘长什么样,快快,快把我取出来。

我被小心的取出,眼前的景象跟想的有点不一样,没有沙发,大电视,只是一个小房间。昏暗的灯光下,一个长头发小姑娘在床上费力地穿着毛衣。哦,床边的小桌子好精致,有台灯,书架,还配了一把小靠椅。

上帝把我放在小桌子上,打开一个长方形小铁盒,然后我就被折叠起来放进了盒子里,和铅笔,橡皮擦一起。

“我昨晚把一个单词抄了100遍,腿被磨得越来越短了”,铅笔的眼泪快出来了。

“都怪那个讨厌的老师,昨天那幅画我觉得好看极了,她说不像黑板上画的,非让擦掉重画。小主人一生气,我的半个屁股都快没了”,橡皮擦摸着屁股,气愤不已。

他们是在谈论上帝吗?竟然还敢说“讨厌”,我吓得尽量往角落靠,假装没听到什么,和他们保持着距离。我刚刚就因为对上帝的家变现出一丝失望就被关进了这里,这两个家伙估计永远也别想出去了。

*

铁盒再次被打开时,天已经很亮了。我听到有人说:“大家把购买学习软件的钱交上来吧”,然后就被一双小手轻轻展开,放到一只香气浓郁的手上,之后被快速地叠在另一个同伴身上,他身下还压着几十个同伴。我们被翻来翻去,随后落进了纸袋中。

看来我落到了橡皮说的“老师”手中,上帝不是很爱我们吗,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把我传来传去。正在疑虑着,纸袋被打开了。

“主任,钱都交齐了,你数数。”

“不用数了,你对的数我还不放心吗。”

一个中年男人发出这种谄媚的声音,我尽量克制着心里厌恶的想法。一只肥厚的手伸过来,可并没有碰到我。原来它放在了涂满胭脂的手上。微微拉扯了一会儿,我被肥厚的手取走,放在了桌子上。

哒哒哒,门关上后,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

“随便弄个软件,提个价,钱就来了”,他偷乐着自言自语。可我却开心不起来,虽然房间变得宽敞了,沙发,电视也都有。

我和十几个同伴被随便揣进了裤子口袋,那里被他的大腿撑得快通不过气来。

咚咚,桌子上的手机响了一下。

“小吴,把下午见家长的事取消掉”,说完,他就起身离开了座位。

之后的环境太过吵杂,我只感觉自己被酒精,烟味,香水笼罩着,熏得晕头转向。等环境再次安静下来时,我,同伴,钥匙,手机,还有一个小盒子都被放到了一个小桌子上,桌子旁边是一张床,床上还坐着一个女生。

接下来的半小时我闭着眼,只听到男人的喘息和女孩的哭泣。

钥匙,手机被拿走了,男人对着床说:“钱,我放在这儿了,盒子里是避孕药。”

出门前,男人又回头看了一眼,留下一句“竟然是处”,就走了。

被子里一个瘦弱的身体从床上滑到地上,然后颤巍巍地扶着墙进了浴室。我听不清水声中是否夹着哭泣,但她在里面待了很久。

把衣服一件件穿好后,女孩看着我,眼神空洞。

“就为了买一部手机,呵呵。”

她在笑吗?可那表情扭曲地可怕,怎么也无法跟开始坐着的胆怯的身影联系在一起。

女孩直接把我和药盒扔进了手提袋里,不愿再多看一眼。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很脏。

*

“知道还不起,当初就别贷款,钱拿来吧”

就这样,我又被一只指甲被烟熏黄刺着蛇形纹身的手夺走,关进了铁柜子。

身下的同伴早已把柜子四下铺满,他们的背后也是一个个类似的女孩吗?这就是我所向往的美好天堂吗?

我闭上眼,沉沉地睡去,不再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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