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的夏日夜晚,纳凉的大人们总爱讲各种鬼故事,每每讲到恐怖处,胆小的我常常用手捂住耳朵不敢听。
后来,读《聊斋志异》,才知道那些鬼故事并非真事,而大都来自于这本书,来自于这本被誉为我国古代文言短篇小说中成就最高的作品集,于是,心中便少了一些惧怕。
很多年后的今天,我因想在简书里学写小说和乡土故事,于是,便又打开了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意在跟名家学艺取经。
《王六郎》——是我此次重读聊斋看的第一篇小说。这是蒲松龄写的两个男人之间的友情故事,准确地说,是一个男人和一个男鬼之间的友情故事。
故事梗概:渔人许某,生性豁达,好饮,每逢饮酒必先敬水鬼。说来也怪,许某打的鱼总比其他渔翁多。原来,受酒暖的落水鬼王六郎为感恩夜夜相助。人鬼结为莫逆之交,后六郎因不忍害人性命而放弃投生的机会,感动上天,被授予邬镇土地。许某不辞辛劳,携酒长途跋涉去拜祝。六郎托梦给乡人,令他们款待许某,许某离去时,六郎以风送行,许得乡人许多馈赠,家庭稍富,于是就不再打鱼了。
许姓,家淄之北郭,业渔。每夜携酒河上,饮且渔,饮则酹酒于地,祝云:“河中溺鬼得饮,”以为常,他人渔,迄无所获,而许独满框。 —— 蒲松龄《王六郎》
小说一开始就让人很自然地联想到有“鬼”将要出没,而地点又在河边,一个“水鬼”隐隐地从字面跳将出来。
然而,蒲松龄却没有急于写水鬼的鬼样子,而是将一位风采翩翩的少年推到了读者的面前。
少年和许某每晚会于河边,把酒言欢,喝到妙处,少年总不忘到下游为许某赶鱼。少年会奇术?鱼儿会听他的?莫非他就是传说中的水鬼?
有时候男人之间的友谊比女人之间的还要绵柔。哥俩酒喝得对味,话聊得投机,彼此都把对方当知己了,纵然有一方是妖是鬼又何妨?
不禁想起唐三藏面对女蜘蛛精的百般挑逗时说出的那句义正词严的话:“人妖岂可相提并论!”那一刻,藏在他心里的对女儿国国王的情义哗啦啦地撒了一地。女蜘蛛精黯然神伤,虽怨恨人家,但无奈自己是妖,这硬伤,想必是要修炼几亿年才能博得一份人神之恋。
而当王六郎对许某言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后,许某起初确实很害怕,但回想二人亲狎既久,已成莫逆,便不复恐怖。
和所有的缘分一样,六郎因将有替身出现得以投生而要和许某分别,许某虽万般不舍,但想到从此后六郎劫难已过,投胎为人,应该庆贺才对,于是二人又开怀畅饮,将离愁别绪抛掷脑后。
三界中,事事总难料,鬼事也和人事一样无常。有情有义的落水鬼王六郎终未忍心以己命而伤那替身的母子二人,如此,和许某的一场人鬼情又得以延续。
而此时,许某和六郎已情同骨肉,再没有什么不同类之分,如果没有变数,许某仍河边打鱼,六郎依然助他不空网而归,每晚对饮,共叙,好不惬意。
故事到这里可以收笔了,换作我的话,一抬腿就会打出“剧终”两字,然而,蒲松龄不愧为“短篇小说王”,“写鬼写妖高人一筹,刺贪刺虐入骨三分”(郭沫若为蒲氏故居题联)。人鬼的一段情再次被演绎得高潮迭起,精彩纷呈。
也许,家境贫寒、生活清苦、屡试不中的蒲松龄,和我等这些此刻正感到压力山大的众生一样,他也希望过上轻松体面的生活。他遂将鬼怪人格化,将故事理想化。终应了那句:“善有善报”,“好人一生平安”的美好心愿。如此这般,写者,读者都沉浸在满满的幸福之中。
却原来,水鬼并非都是面目狰狞的,也有如此可爱的、帅的。但如果让我遇到了,我会不会很害怕呢?
掩卷之时,眼前似有一白衣少年翩然而至,他躬身对我施礼,我亦忙还上一礼。
却见他从腰间取出一支毛笔欲赠于我:“助你从此写出美文!”
我问他:“阁下莫非就是王六郎么?”
白衣少年轻挥衣袖和我道别:“非也,我乃马良是也!”
“你是神仙,我乃一凡人,不收无功之禄,快快拿走你的神笔!”
还了那支笔,自此,原本愚钝的我还是愚钝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