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竞雄奶奶和丈夫曹老太爷时隔3年，再次回到重庆。
童年
竞雄奶奶原名运莲，出生在山城重庆磁器口，地临嘉陵江畔。
那时候的磁器口远不是什么景区，但靠近江水的街道，仍布满着大大小小的茶馆和店铺。火锅在那个年代似乎不如现在这般盛行，让竞雄奶奶记忆犹新的，是她儿时最爱的炒花生——“椒盐花生颗颗香”，奶奶晕着味儿吟唱一句，瞬即又转成爽朗的笑声。（晕味儿，重庆方言，回味、陶醉、细细品味的意思）
每逢黄桷树结出新鲜娇嫩的黄桷小苞，则是她饶有兴味、摩拳擦掌的时刻。据说北崖那儿有一棵向崖外延伸的黄桷树，放学后，她便和小伙伴一同前往。小运莲上树摘苞，其余的人只需在树下托一把，再乖乖守侯，坐等粒粒饱满的黄桷苞从天而降。咬一口，酸美可口的味道，这似乎是太多山城孩子（包括我这一代）都有的童年记忆吧。
爬完树回家，常常划破了袖子扯破了裙口，每每地，难免挨母亲的板子。却也每每地，依旧乐此不疲... ...
离家
1949年，不到19岁的运莲从位于沙坪坝区的高级女子职业学校毕业，用老人家的话说，那时候是“毕业就失业”了。于是决定跟一位校友前往离家稍远的江津地区闯荡，从事教师的职业，传授数学、音乐两门课程。
也在这年，她将自己的名字改为“竞雄”。她说，“运莲”这个名字太不符合自己，遥想当年的女英雄秋瑾，即字竞雄，那是她一直崇拜的人。
1950年，江津地区招募县委工作队，竞雄奶奶投身其中，前往农村搞征粮、搞土改。土改没搞完，上级下来一则指示，要从江津县委工作队抽调一名尖子，远赴北京学习机要。抽调条件——工作队文化水平最高者。竞雄奶奶是当时唯一符合抽调条件的人员，收到指示便收拾收拾行头，从山里走出来，准备到江津乘船至重庆，再和其他抽调人员一同前往北京。谁知上午乘船出发的她，到下午才抵达，等她到集合地点时，出行队伍早已离开...
这才从原工作队调至川东区党委重庆办事处，前来接待的，正是年轻时的曹老爷子。曹爷爷祖籍山东，参军之后南下，随后到川东区党委收发部门工作。二人于1952年完婚，在如今黄山抗战博物馆（重庆市南山区南山生态带黄山风景区的黄山路17号）附近一座小平房里，过了一段小日子。
竞雄奶奶回忆道，当初见曹爷爷第一眼便觉得“这小伙儿确实不错”。我忙追问，“那...是您追的他吗？”竞雄奶奶的言语从坚定中带了些闪烁：
“人家是自由恋爱...哦...你看，也叫追他也叫不追他反正看上了他！”随即又一阵开怀爽朗、中气十足的笑声。
1954年，24岁的竞雄奶奶和曹老爷一道，调去了成都，后又去到四川省乐山市，这一次的驻地，便成了一辈子。
归乡
起初，竞雄奶奶年年都携曹爷爷和儿女家人回乡，待到她退休之后，更是在乐山、重庆、山东老家三地之间来回奔走。因乡愁难解，逢年过节，竞雄奶奶的兄弟、弟妹和晚辈也时常一同前往乐山，捎过去一些家乡的温度。
而后的日子，老人们年岁渐高，虽说身子骨一直康健硬朗，远途来往走动的事却也逐渐减少，这样一来，竞雄奶奶回到山城的时日就愈发稀疏零星了。
这年年前，竞雄奶奶的侄女燕儿，往乐山邮寄了一整箱山城小食。将近3年没见了，燕儿和父亲一时脱不开身，想着说，让乐山的大伙儿尝尝山城味道也好。
小面、麻花、肉干...或许是家乡味道把竞雄奶奶的乡愁勾得更浓稠了，老人家一个电话拨到弟弟运忠家里，告知大年初一，定要和老爷子在女儿女婿的陪伴下回来一次。
接到姐姐一家要来的消息，不爱多言的运忠爷爷脸上即刻挂满着红光和欣喜。放下电话，运忠爷爷开始周知家人，张罗规划，何时要买回什么肉品，哪些蔬菜需要当日购置，哪天开始熬汤，哪日制卤...
大年初一，竞雄奶奶一家子早早就到了重庆。如今的竞雄奶奶已经88岁，黑发间只依稀瞧得见几丝白发，虽说走路缓慢一些，仍是精神焕发；与她相差10岁的弟弟虽几近银丝满头，却也步伐矫健，行事干练利落、毫不含糊。每当儿孙要上手帮厨，他终究还不能安心托付，只允许做事稍微利索的人打打下手。也偶尔把话多的晚辈赶出厨房，笑着说那会扰乱他的逻辑、影响他严密布阵的各道工序...
知道姐姐不能吃太多糖，运忠爷爷在甜味八宝饭之外，为竞雄奶奶单独蒸制了咸味八宝——核桃仁儿、枸杞子同糯米饭同蒸，起锅后加入自制的葱花盐菜臊子调和搅拌，淡淡的肉香、均匀的点缀，不会过咸，正合竞雄奶奶的胃口；而腌萝卜丝儿，运忠爷爷也特意分出一份做成无糖的，不料竞雄奶奶一定要尝弟弟完整的手艺，一边夹有糖的那碗一边说，“吃一丁点没关系，水果我都能吃的嘛～”
几十年过去，磁器口从平凡的吊脚楼、瓦屋、石板街道，变成炙手可热的旅行街区。从前竞雄奶奶的家族肉铺子，已经换作顾客接踵而至的别家商业旺铺；常有茶客光顾的老茶馆，转而已成临江抢手的食宿旅店；小孩子都蜂拥跑去购买可以冒烟的冰淇淋球，还有多少年幼的娃娃能知道黄桷苞酸啾啾的滋味呢？——还好，山城的黄桷树还在，古老的麻花铺子兴盛至今，而就算离得再远，家人至亲的温暖，始终如一。
这是竞雄奶奶和丈夫曹老太爷时隔3年，再次回到重庆。对故里的想和念，竞雄奶奶不会老挂在嘴边，只看到她找弟弟说话的样子，看她和侄女婿碰杯的样子，看她夹菜时候的眼神儿，看她吃家乡麻花、啃家乡卤味的样子... 便知道，重回山城故里，幸福，一直洋溢在老人家的脸上。
图/文 Junesh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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