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想,人生有趣在于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我是一名网站编辑,工作主要是帮一些网站写介绍和文字有关的内容,所以准确说我的工作文字编辑,但我的客户说是网站编辑,虽然对于这样的说法我有些难以接受,但是资本导向,我只能笑着接受这个职称。
有一次,一个育儿网站在网上征稿,需要一份文案,要求明确,用大红色字体标明:给人一种一看就接受的感觉。我用了两天的时间,把文字写了出来,根据要求,把自己的社交账号标注在文字的最下面。
大概一个星期后,一个自称三十岁的已婚女士加了我的号码,她说看到我写的文字,很有共鸣,想找我拍照。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她说的文字是哪些,要知道,我可不止为一个网站写文案,更何况是征稿的。
不过,她的话让我产生了好奇,我一个文字工作者,却被人问拍照,这让我努力去想象电话对面的那张脸,是个怎么样的女人。我认为她是看中了网站的图片,只能告诉了对方,照片是其他人负责的,我可以帮忙介绍,可是她一口回绝,希望我可以帮她照。
我并不打算进行理会,但她告诉我,因为我的文字,在她准备第四次自杀时,看到了生命的希望,一种活下来的意义。
活下来的意义?这句话完全勾引起我要和她见面的冲动。我和她约在一家餐厅见面,她介绍说自己叫美华,看她的样子应该有四十岁模样,臃肿的身材,皮肤粗糙而暗沉。
她多次拉扯自己深蓝色的裙摆,可以看得出来她有用心打扮,或者说满注重和我这次的见面,可在我眼里,那样的姿势一点女人的魅力都没有。
“我是写文字的,不懂摄影,不过谢谢你对我文字的喜爱。”
我们简单问候之后,我直接说道。
她低头沉默了一阵,然后和我说了她的故事,原来她今年才28岁,25岁那年结婚,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她给我看了自己年轻时的照片,谈不上漂亮,但看上去是很乖巧那种女生,也没有现在那么肥胖。半年前她丈夫嫌弃她的身材发胖,脸色不好等等。夫妻的生活除了吵架就是莫名其妙的安静,她说自己已经忘记丈夫上一次抱着自己是什么时候。
一个月前,他们离婚了,她在短短一个月内自杀了三次,跳楼、跳河、吃洗衣粉。她好像被上天眷念一样,每次都被人救了过来,最后被家人关在屋子里。四周的窗口被钉上了木板,只有从窗口外透进来的光在告诉自己,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过了一段时间,她被放出了房间,但生活在家人格外的监视下,一次上网,自己无意间看到了我写的文字,找到了我。
“拍照就是按下快门,把东西留下,不是吗?”
她认为的拍照是这样的,我问她为什么要找我拍照,她说自己想留下自己的生命,我不懂,但最后被她说服了。她说我用文字写出一百种关于表情的形容,可是为什么不能为真实的一张脸按下一次快门。
我们在她自己的屋子里,用她买的胶卷相机,她认真地看着镜头,我研究地摆弄着相机,她安静地看着我,但我看向她时,她瞪大了眼睛,然后点了点头。
看着她脱下衣服,我发觉自己手指发抖得无法控制,第一次看到一个丑陋的身材,内心生出一种反感的情绪。她身上的赘肉像被推挤在一起一样,层层裸露在我眼前,还有那张难看的脸孔。我强忍内心的厌恶,把镜头瞄准那张脸孔,那一身的赘肉。从沉默到微笑,从微笑到抱头痛哭,我看着她摆弄着自己的身体,动作笨拙,她变化的表情让我想起很多关于表情的形容词。我们没有说话,镜头对准她的每个部分,我认真地按下快门。
我们没有说报酬,她说那部相机就当作礼物送给我。我自己买了一套洗相片的工具和药水,当我看着美华一张张浮现在相片上的样子,我内心被触动了。从那时开始,我拿着那部相机,对着生活中出现的人进行拍照,然后发到网络上。
我的作品没有多少人关注,因为我拍的很普通,就是按下快门,把看到的拍下来,根本就不懂别人说的技术。不过美华让我知道,照片,是记录生活,保存回忆的一种方式。
第二个找我拍照的人叫夏玲,一个准备参加高考的女生。我第一次看到她时,相当意外,我问她:
“你说在网上看到我拍的照片,可是我没有拍过像你这样漂亮的女生。”
我的照片从没有拍过漂亮的女生,很大原因是我不好意思。夏玲却说我的照片很特别,我又一次不理解,特别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自己可以相信你,因为你说照片是保存曾经的年华。”
我沉默了一会,夏玲看我没有说话,她说自己已经找了五六个摄影师,可是一见面就感觉很不舒服,但我却给她一种很放心的感觉。这样倒让我有些哭笑不得,虽然我不是那种长相不算出色,但也是正常男人。
夏玲要拍的是裸体照,我让她找女性摄影师,可是她用放心两个字让我无法拒绝。我同意了她的要求,年轻的夏玲和美华不一样,年轻的身体,白得发亮的裸体,我承认自己有一刻产生了性幻想。
夏玲表现得有些羞涩,但她希望我对她身体一些部分进行特写,我完全按照她的要求,一次次的按下快门,她脸上那种青春纯粹的泛红,我心跳不自觉加快着。
拍照结束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夏玲,后来拿照片给她时,她告诉我,照片好像没有意义了。她问我需不需要保留,我只是摇了摇头,她拿过照片,犹豫了半天才放进书包里。我注意到她眼睛闪烁着光。
她说一开始想要拍照,是高中一起的男朋友一直想和自己发生性关系,她很不愿意,可是又很爱那个男生。她和他约定,高考结束后去旅游,打算把自己重要的第一次给他,所以就有了想法,想找我拍照,留下自己最单纯的一面,可惜,她高考前两天和他分手了。
那次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夏玲,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从那之后我突然不知道如何拍照,我放下了相机,陷入了思考当中,脑袋时常会浮现她的裸体,又白又瘦小的身体和美华很不一样。
到底照片在我看来真正的意义是什么,这是我那段时间思考最后的问题,我意识到自己没有那么伟大,更不是艺术家,虽然我很着迷快门被按下时的响声,就像一个美妙的音符,可惜我并不能用这一个简单的音符拍出像音乐一样美妙的画面。
大概两个多月前吧,美华的爸爸找到我,希望我可以去参加她的哀悼会,美华是癌症去世的,她化疗的时候我有去看过她,笑得很灿烂,比起第一次看到她,我感觉美华真的活过来了。
我到现在都记得她对我说谢谢时的眼神,她认为是我给了她力量,我和她握了手,有些凉凉的手没有热乎乎的感觉。她问我还有没有拍照,我微笑地点了点头。
美华的追悼会上,我遇到了林雪,林雪是美华的病友,不过在美华的追悼会前我不知道林雪得了什么病症,但知道是可以治疗的。
“我看过美华的照片,你帮她拍的,她说你能够信任。”
林雪希望我帮她拍裸胸照,我才第一次知道她得了什么病,她是乳房的问题,需要割去一边的乳房,所以希望手术前留下自己美丽的一面。我答应了她的请求。
我特意买了一台新的相机,镜头前的林雪保持着自信的笑容,她的胸部很大,立体,再次把相机对焦在女人的身体上,我却很在意镜头里的那张脸,我看到了嘴角微微地抖动。感觉到照片是有生命的。
林雪的手术很成功,我记得拿照片给她时,她在病床上哭得很厉害,不是感动,是难过。她把照片抱着胸前,低着头一直在哭,我不敢打扰地离开了。
照片可能不只是简单的记录生活,保存回忆。我看着林雪哭时,感觉到按下快门的那一刻,应该是有意义的,而不是看到什么就拍下来那么简单。
我结束第四次拍照的工作后,收到了夏玲寄给我的照片,是我帮她拍的那一组裸体照,她在其中一张照片背后写到:我把第一次给了一个认为值得的他。那是唯一一张不是我拍的照片,照片上她依靠在一个男生的怀里,是一处游乐园里面,男生腼腆的笑容和夏玲幸福的笑容很般配。
我第四次拍照的对象是一对年过七十的老夫妻,关于他们的故事,我看到了人的一生其实是选择出来的。年轻的丈夫为了工作离开家庭就是半辈子,妻子一个人陪伴着孩子从孩童到大人,自己的孩子只能通过照片来记住父亲的样子,这点让妻子很难受。邀请我拍照的人正是老人的妻子,她说不知道哪天夫妻俩又要分开,想留下一起生活的痕迹。
他们拥抱在一起,对视对方,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泪慢慢从眼框里滑过脸颊。我这次没有颤抖地按下了快门。
人生有趣在于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却有了意义。我是个不会拍照的网站编辑,因为文字让别人喜欢上我的拍照。
希望你可以用最动听的快门声创造出最美的画面。
微信公众号:小森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