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艳来到公公跟前，说：爸，我要出去买菜了，好好在家待着！
啥？
国艳大声重复三遍，公公才听清。
国艳冲公公伸出右手，做了一个OK的手势，大声告诉公公：爸，以后我向你做出这个手势，就表示一切都好！
公公笑了，含糊地说：好！
国艳也笑了。
公公的笑像小孩子，整个脸笑成了核桃。
国艳笑的安心，像要出门前叮嘱不懂事的孩子。
她带上购物袋，赶紧去超市采购蔬菜和日需品。
早晨送完女儿回家，看到公公躺在地板上，说，换裤衩摔倒了。
国艳一切都抓紧时间，争取快去快回。
国艳给自己打气：国艳加油！一定要坚持住！
前两天，国艳拼命要求老公，把公公接到了自己家。
老公说，过完春节，就把我爸送养老院吧。
国艳想了两天，怎么也舍不得把公公送养老院，她感觉以公公的性格在养老院肯定呆不惯。
再者，国艳早就问过几个比较好的养老院，环境干净，有专业人员看护，洗澡，喂饭，宣传照片和院长讲述都让人放心。
但是，国艳一想到把公公送进去，就像看到了公公在遭罪，就觉得自己不能安心。
国艳时刻给自己鼓劲儿：加油！国艳，坚持就是胜利！
前几天中午，国艳刚要睡觉，老公开锁回来了。
国艳扫了一眼老公的方向，其实都没仔细看一眼老公，直接起来回卧室睡了。
她刚进入迷糊状态，听见老公站在床头叫她。
别睡了，起来吧，趁着姑娘还没回来，咱俩谈谈吧！
国艳一看，老公这副严肃的样子很少，知道老公说的是关于两个人的婚姻问题。
国艳一轱辘坐起来，说：好！
国艳把头发扎起来，到厕所小号一下。喝口水簌簌口，然后坐到餐桌旁，跟老公面对面。
说吧！国艳平静的说：看来经过两天，你已经考虑清楚了，那说吧，早点解决早好！
周五晚上，国艳又因为一点情绪跟老公生气。
周六早晨，国艳起来做饭。老公赶紧起来，来到国艳身后，问：用我做啥不？
国艳没吱声。
老公就拍了一下国艳的屁股，不自然地笑着说：又抽啥风？
国艳知道老公这是每次自己不高兴之后的没话找话，反感到极点！
国艳希望老公能自觉的时刻注意自己的心情，陪自己聊天，关爱自己，而不是等到自己不高兴时再如此。
国艳皱着眉头，回头瞪着老公，冷冷地说：别碰我！别让我跟你翻脸，说出更难听的话！
随后转过身，一边往餐桌放碗筷，一边丢给站在身旁的老公一句话：我顶多跟你过到姑娘上大学，绝对不会跟你长期过下去的！
老公又回到地垫上躺着去了。
国艳自己在包虾仁韭菜馅饺子。
国艳干别的不行，擀面条，包饺子之类的特别麻利，放老公手里得干两个小时的活，国艳半个多小时就能完成。
国艳不止一次跟老公说过，没学过时间统筹方法吗？老公是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再开火做饭。国艳是那边烧着水，这边就洗菜切菜。
对于这一点，老公一直不得要领。
不一会儿，老公起身穿衣服，出去了。
他竟然没吃饺子就出去了，哼！不吃不吃吧！
国艳知道，他今天得去学区房照顾公公，他二姐得回家。
自从婆婆失踪之后，老公就和三个姐姐在学区房轮番伺候公公。
国艳女儿上了高中，就在高中附近租房子陪读。把一家三口居住三年的学区房让一直在市区农村居住的公公婆婆住。
由于金钱有限，为了避免按片划分把女儿分到一个相当普通的中学。国艳只得买这个70年代建设，面积仅38平多，一门两户的破旧房子。
国艳花一万多元简单收拾一下，就一家三口蜗居在里面陪读三年。
房子地处市中心，到哪都方便，所以，国艳感觉还是蛮好的。
缺点就是不能在家洗澡，没有安装吸烟机。
由于农村习惯，再加上房屋等问题，公公婆婆搬进楼房，就问题不断，尤其跟一个进户门的邻居，关系特别紧张。
事情缘由就是因为公公有一次看到了对门男人一丝不挂，从此见人必骂。
公公说自己这绿帽子不能戴，自己媳妇不是那样人！
国艳在公公住院时听公公唠叨后，觉得公公想法不可思议。
国艳说：婆婆已经70多岁了，发白腰弯。对门男人六十岁左右，在附近的医院打更。
什么王八，绿帽子的，都不沾边啊！你顶多可以认为他的素质低下，但是说我妈跟人家，你不是胡说吗！
但是公公就是听不进去，就说婆婆跟对门男人。
公公时常骂人家，能走动时，就把垃圾故意堆对方进屋门门口，不让婆婆打扫走廊等等。
我过后想了想，应该是今年夏天那会儿，有几天特别热，对门就靠开着自己门和进户门通风凉快。
婆婆因为没吸烟机或者农村习惯，开门做饭。
对门可能因为油烟问题，故意不穿衣服阻止婆婆开着门。
或者单纯因为天热，不穿衣服。
老旧的小区，什么素质的人都可能存在。
终于有一天，婆婆因为公公又告诉她，让她跟对门的男人过吧，两人又争吵一翻。
婆婆谁都没告诉，在第二天早晨给公公做完饭，就出走了。
听公公说，婆婆是穿着装老衣服走的，还拿着一把刀。
但是都不太确定，因为公公一阵清醒一阵又有些胡说。
我在他跟前他一会儿就说他要怎么杀了对门的，第一刀砍脖子，第二刀砍哪说不上。
全家人找了大概一周之后就没有再找了，因为不知道到底还应该到哪找。
最后，老公和三个大姑姐就说轮番伺候公公，因为一个妈已经很让大家愧疚了。
国艳每每想起婆婆，想起婆婆最后的绝望，就感觉后悔。
老公虽然每周过去买药看望，天生话少的性格兴许贴心话也说不上几句。
自己也没有总过去看望。没有及时安慰劝解，才导致一直尽心尽力伺候公公的婆婆看不到希望，伤心痛苦到绝望离开。
婆婆以这种方式离开，就像在国艳和老公日后的快乐源泉里撒了一把遇水变苦的化学制剂，苦苦的，一直影响着本该有的甘甜。
就像妈妈已经走了十几年了，每当因某事某景开怀大笑时，笑声总会半道就戛然而止，紧接着是一声深深的叹息！不受控制地想起妈妈已经不在了！
人，过后最后，就是过的一个心安！
对任何人的亏欠和愧疚都会让人心不安，难幸福！
国艳没让妈妈享一天福就离开，没有及早带妈妈看病而心不安。
国艳告诉过老公把公公接到家里来，自己先伺候着，实在不行再送养老院。
老公没同意，说公公拉屎拉尿都得弄，半夜总起来折腾，说你还得弄姑娘学习啥的，休息不好心脏还不行，算了。
把姑娘照顾好，就这几年最关键了。
国艳想想也是。但是，这轮流伺候终究不是办法，老公不能总请假，自己还要弄孩子，还要家务，还有一个时间比较自由的工作需要时常跑。
马上开春了，三个大姑姐一个在学校食堂上班，两个农村种地。
在轮番伺候一次两次之后，她们就决定过了年就把公公送养老院。
国艳的三个大姑姐，面相都是老实，言语木讷之人。绝对不是那种油嘴滑舌，红妆粉面的人。
但是国艳总感觉，她们身上多了几分麻木和冷漠。少了几分作为女儿该有的体贴和细腻。
她们共同的观点就是儿子应该养老，这是农村历来的规定。
国艳跟老公结婚时，婆家一分钱没出，自己爸爸妈妈把养育了27年的女儿就那么白白的给了人家，国艳爸爸妈妈没有要过国艳婆家的一分钱东西。
两个人骑自行车登记就算结婚了。
当时妈妈是反对国艳嫁给老公的，国艳妈妈说没供出来一个大学生，家里还穷的叮当响，那得是多懒的家庭。有其父必有其子！
但是架不住国艳一哭二闹三上吊，就这么廉价的给自己嫁了。
如果细说婚姻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的种种是是非非，恐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国艳看老公周日中午回来也没说话，跑屋睡觉被老公叫起来谈一谈。
国艳说：看来你已经想好怎么解决了！那你就先说吧，你怎么想的？
老公说：我感觉日子这么过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早点离了算了！
自从结婚以后，一直都是国艳把离婚挂在嘴边，一不高兴就说离婚。
国艳一般嘴上不说，觉得当面难说出口。都是短信，微信告诉老公。
国艳打字速度飞快，一会儿就能给老公打一整屏。
这种事情发展到最后，都是以老公的沉默或者故意勤快点儿，和时间对国艳怒气的冲刷而淡化了，不了了之了。
像今天这样还是头一次。
但是国艳看到老公说完就憋不住哭起来，并用手一会儿抹泪，一会儿捂住嘴，压抑着哭。
国艳说：哭有啥用！该咋解决就咋解决呗！咱俩都可以商量。
我想我工作不稳当，现在姑娘上学花费多，你工作还比较稳当，所以我想多留一些。不过，你要是不同意的话，咱俩可以商量解决。
老公哭着说：你想多了。
国艳一愣。
老公说：我只想跟你离婚后，好好把我爸伺候走，然后我也不活了……
这样的结果完全出乎国艳的意料！
国艳说：其实我都知道，你头一天跟我离婚，第二天就能找一个不错的人。
因为你条件真挺好的，工作稳定，人也老实本份。你愿意要孩子就再要一个，不愿意要就不要呗。有啥可自杀的！
老公说：这么活着真感觉一点儿意思也没有，我天天伺候我爸，我就能想到以后我老了也会这样，还给姑娘添麻烦，就活够了！
国艳渐渐明白过来，老公是压力太大了！
婆婆的生死不明。
公公不能自理，需要人照顾。
自己再总跟他生气甩脸子，这些共同的因素把老公推向绝境！
国艳意识到自己太自私了，光想着自己的情绪需要老公来照顾，却没想到现在的老公更需要安慰和体贴。
老公一阵一阵憋不住的哭，国艳心疼的走过去，想抱着他安慰一下，但是，她不知道说什么，只为自己辩解道：那你也不能不顾我的感受啊！
老公说：这么多年，你跟着我，让你受了不少苦，挺对不住你的！
老公抽噎了一下，继续道：要不是因为姑娘，我就不回来了。
国艳心一凉：对自己可是没有一丝的留恋和惦记！
老公接着说：我要是有一天不回来了，你就告诉姑娘我出差了！
国艳再也忍不住，眼泪哗的流下来。
她不能容忍女儿的奶奶下落不明，女儿的爸爸又自杀身亡！
这是国艳绝对不允许的！！
妈妈一天福没享到，为国艳他们兄妹四人吃尽苦累就走了，婆婆也是没享到福，至今生死不明，这两件事儿已经葬送了国艳一半的欢笑和幸福！
国艳知道自己的后半生会因为这两件事而永远不可能再真正开心和幸福！
甭管穷富，纵使日后升官发财，生活得富丽堂皇也没有了真心的笑，也没有了十足的幸福感！
悲苦已经在国艳的心脏某处播下了种子！
妈妈的离世让国艳下决心待自己某一天也检查出癌症时绝对不治疗，不手术，只吃止痛药，尽可能保证质量地过完最后几天。
婆婆的诀别似乎又给国艳指明了一条未来的路：待到自己老去的一天，不能自理或者身患绝症，不治疗，不花钱，不拖累，选择这种方式跟女儿告别！
让亲人还怀抱一丝活的希冀！
离开家，选择最适合自己心意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国艳指责老公：你就只想着你自己！自己解决掉自己只需要一分钟！但是你想过姑娘吗？
你想过你这样离开，姑娘这一辈子还有幸福可言吗！
老公说：我想有个门市，还有一些钱，你供姑娘上学应该差不多了。
呵呵！国艳眼泪成串儿的往下流：你这样离开，我跟姑娘还能好好生活吗？还有什么幸福可言？！
你一直心里只有你自己！就是一个自私的不负责任的人！
国艳说：你现在的压力无非来自你妈和你爸。我一直都说，能把孩子养大，就能把父母养老！
剩下你爸，咱就好好伺候，让他晚年好一些不就完了吗？
老公还一阵一阵的哭，说就感觉生活没有意义，不知道自己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说他好好把他爸爸伺候走就不会再活着。
设身处地想想，换做自己，遇到这些事，老公再不体贴，很可能也会心生绝望。
国艳只感觉人生凄惨，后悔结婚有了女儿，有了牵挂！
一代一代，无尽悲苦！
国艳知道，只有自己能让老公燃起对生活的信心！
女儿是老公的牵挂，而自己就是老公的精神支柱！
虽然，老公可能早已经不爱自己了，但是他心里还有女儿！自己心里也有女儿！
为了女儿，她什么都能抗！！
国艳说：有那么困难吗？不就一个爸需要伺候吗？既然是夫妻，就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你妈已成事实，现在就是把你爸晚年照顾好。把你爸接来吧，实在伺候不了再说。
国艳说着起身穿衣，老公不让，说，爸一会儿拉一会儿尿，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你根本整不了。
说，等过了年就送养老院吧。这几天先让我大姐在那看着，过年时我休息过去看着。
国艳说：别犹豫了，早晚都得弄，行不行的我伺候一阵再说。实在身体吃不消再说。况且你姐她们马上都没空了，你不能总休假啊！
在国艳一再坚持下，俩人打车把公公接到家。
在出租车上，坐在副驾驶的国艳不知道是因为车载音乐的哀伤曲调，还是什么，脑海中老回荡着老公的话和那悲恸的哭声，泪，总也流不完……
国艳感觉到了人生的不易，仿佛人世间各种心酸往事一起涌进自己的身体，都在拼命找地方，把满身的眼泪，汩汩的都给挤出来了！
想到天真烂漫，懂事乖巧的女儿，国艳在心里对女儿说：姑娘，妈妈一定让你的爷爷和爸爸都好好的！
妈妈一定尽全力扫除你人生路上的阴影！让你的人生沐浴着自信，阳光，快乐和幸福！让你的心底只装有善良，宽厚，孝顺和爱！
一楼到三楼，尽管国艳和老公两边搀扶着，公公迈一步也如登天般困难，如蜗牛爬般漫长。
老公有腰脱，前几个月背公公看病被压坏了，好多天不敢动弹。国艳一般重点儿东西都不让老公弄。
国艳看太费劲了，干脆背起公公，趔趔趄趄的往屋里挪动。
公公就像没装满粮食的麻袋一样，重心不稳，甩到这边甩到那边的。
到家再把公公背到卫生间，老公给公公洗澡。
国艳再把公公给背回卧室。
国艳感觉到自己背或者抱公公也很吃力，虽然看起来公公已经瘦成一堆骨架，但是还是很沉。
国艳满身的汗水和气喘吁吁。
国艳憋足劲儿背着公公一步一步挪动时，心底就对跟在身后的老公说：老公，看在我背你爸的份儿上，好好活着！
我不求你报答我什么，只求你好好活着，所有困难我们一起扛！
待女儿不需要我们照顾的那一天，我们被疾病和衰老纠缠，成了累赘，我们就一起自杀，不给女儿添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