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近在眼前了,可刘璆模拟考的成绩依然没有起色。
狭小的教室里,日光灯透过蛛网射出无精打采的白光,陈旧的壁挂式海尔空调艰难地运行着,发出哮喘般的噪音。放眼望去,一片晒成黑红的胳膊和腿挨着挤着,乌黑凌乱的头发泛着水光。所有这些图像和声音在你的脑海中合成,造出一股花露水、防晒霜与汗臭混合的气味,尽管你的鼻子早已在这种气味的折磨下麻木了。
身材娇小的班主任嗒嗒地走上讲台,她的脸很白很嫩,刘璆不禁想起穿着皮衣向工人和士兵发表演说的托洛茨基。他不知不觉停下了正在写数学题的笔,直勾勾地盯着她娴熟操作一体机的双手。刷——分数榜弹出,屏幕登时一片惨白。
“这次还不进年级前十,我就把平板扔到南湖里去。”同桌说,驼着背埋着头,仍拼命地解一道数列。
刘璆瞟了一眼表格的顶端,突然睁大了眼睛,心脏擂鼓似的狂跳起来。“第一名是年级第四,在十二考场……你不是在十二考场吗?”他喃喃道,用胳膊肘猛撞同桌。同桌起初只厌烦地瞪他一眼,可弄明白话里的意思后,眉头立刻舒展开了,钢笔在手里转得哗哗作响:“你不也是十二考场的吗?”
他们相视一笑,欢喜的滋味在胸腔里扩散开来,尽管第一名的座位号还藏于班主任身后不可得知,刘璆却感觉自己像气球一样轻飘飘的。他终于熬出头了;他好像看到了报亭书架上的《科幻世界》在向他招手,此前他发誓不考好就不买杂志;为了庆祝这神圣的胜利,他要去和府大餐一顿,那金黄色晶莹剔透的面条仿佛已经送到他嘴里,伴着奶白色浓汤诱人的香气;他摸到了键盘和鼠标,耳畔响起了《废墟图书馆》轻快的音乐……
“万一不是我呢?”突然,同桌的话语从某个遥远的地方传来,“前十名里,只有一个十二考场呀。”
怎么会是您呢?他下意识地要开口,随即痛苦地意识到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我们俩总得没一个。”他低声说,装出一副炫耀、轻蔑、满不在乎的神气,似乎这样就能博得命运之神的垂青;但喜悦的气球已经破裂了。
同桌向后一仰,轻松地靠在椅背上:“走着瞧。”他扭头冲刘璆笑笑;刘璆被那种踌躇满志的嘲笑激怒了。同桌一定早有谋划,否则怎么会从清明放假就交掉手机闭关学习?每节体育课都见不到他的影子,准是躲在哪棵树后头写作业!别人一走近他的座位,他就把写的东西盖好,唯恐竞争对手剽窃他的复习计划;想从他嘴里套出一句辅导班的细节,简直比登天还难;要是你吃了豹子胆,敢在自修课问他数学题,他保证拉你一个星期的黑名单!
这样一来什么都解释得通了,刘璆想,一定没错。仔细观察同桌的侧脸,那些平日里望见还算流畅的线条,这时全都扭曲变形,比苦瓜的皮还要皱一倍;越看他,越觉得他面目可憎。向自己推荐那款极其费时的单机游戏绝对是计划的一部分,还有某个晚上他发过来的小说链接,让自己在显示器幽冷的光线里度过了多少不眠之夜!刘璆不禁握紧了拳头。不但如此,他还向班主任极力推荐,要刘璆担任班长;就好像他不知道考勤、开会、管纪律、组织活动有多耗费精力似的!
嗒嗒的高跟鞋声又响起来,这次离他越来越近。他回过头去,毫无防备地看到了完整的分数榜——1208,第一名既不是同桌,也不是他自己。
刘璆没有意识到他的眼神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原本疯狂、热切、发狠的目光,此刻全然变成了冰锥子。班主任被他盯得发毛,便于计划之外在他身边停顿,小心翼翼地问他分数有没有登错。他勉强管住自己的眼睛,心不在焉地抬头;轰隆隆的美梦破碎的巨响是他能听到的唯一声音。
同桌好奇地瞅了他俩一眼,微笑还未从嘴角卸去,脸上写满了恶毒的轻松。他瞪回去,突然感到一阵无聊,在所有的怨恨和嫉妒都失去意义之后。
“你这个偷学贼……”他有气无力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