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中闲来无事,便想读读古诗词陶冶一下情操。
“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看中庭栀子花。”这是唐朝王建的《雨过山村》,很喜欢这首诗:雨中鸡鸣,烟火人家,竹林清幽,板桥静默,妇姑们吆唤着挽着手去劳作,发髻间缀着白栀子,空闲时候看着庭院里的栀子花开,话着家常,真是惬意呀。
一阵清香袭来,是母亲摘了几朵栀子进屋来了。“钟叔家门口儿栀子花开了一些,没有往年多了哩,我就掐了三朵来家养着!”母亲边说边去厨房里找碗盛水去了。
我合上书,由于好几年夏天没回来了,想出门看看那棵树。冒着蒙蒙雨,伴着声声鸡鸣,没有板桥,亦没逢着浴蚕的妇姑们,只为看那株栀子,钟叔家门前的那株栀子。到了,到了!我看见她不再开满一树的白,只零零星星的几朵在开着,仿佛多云天气时夜空中的几点星子,细雨中,她像一位端庄古朴的老婆婆。从我有记忆的二十多年来,她一直兢兢业业,尽心开花。想来如今,是开累了吧,是时候退休。近看,叶子稀稀拉拉,宛如老去婆婆的发。叶依旧绿,但绿里泛着黄,就像恶病质的病人,重度营养不良。她还坚持开花, 让我很感激,她是想在夏日的早晨用她纯白的笑靥来问候晨兴理荒秽的人儿 ,她的花儿,如初日的阳光,明亮而不刺眼,洁白瓣上露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但我又心酸且内疚,因为如果她不开花,如果不是因为闻见了花香,我甚至都不会想起有她的存在,来来往往,有几人关注过她呢?整日对着她池塘里孤零零的倒影,她的笑,她的泪,她的不安与孤寂,除了她自己,就只有这片土地还有池塘里的鱼虾看见过吧。我们又何曾听见过她的叹息,如今花朵稀少,村子里的人们也都搬走的所剩无几,见不到年轻妇女的足迹,婆婆们似乎想不起来去摘一朵绾在银白小发髻上了。
早年一树繁花,家家都来摘几把,阿姨们摘去别在发髻间,不施脂粉,但在小小的我眼中却是最美。妈妈拿了陶瓷的碗盛满水,把花放进去养着。栀子便开在厅堂,开在卧房,吃饭闻着她的香气,睡觉有花香伴着,清香怡神。
我还记得小时候,妈妈去池塘洗衣服,我跟着她,摘了栀子拿在手里,偶尔调皮,把盛开的花儿扔进水中,她便浮在水上,像一朵盛开的静谧,那么美好。那个时候妈妈也是一头乌黑秀发,绾起来,在栀子花开的季节,常常是缀着一朵洁白,人未近,香已至。
不知在树前站了多久,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我肩膀,“笨丫头,啥时候回来的哇!”原来是钟叔,他还和以前一样爱咋咋呼呼,爱唤我“笨丫头”,只是两鬓也上了些白云彩,钟叔也老了。“唉,你瞅这栀子这两年开的越发稀少啦,莫不是和我一样,也老啦,不中用啦!”钟叔抽着自己卷的烟,吐了朵小青云,感慨道。和他絮叨了一会儿,我妈便来喊我回去吃饭了。
我一直都不愿意承认一件事,就是母亲也有白头发了,而且很多,很多。她已不留长发好多年,也不在戴一朵栀子,闲着的时候,话家常的阿姨们也不多了,她常发着呆,惦记着我。吃饭的时候,母亲一个劲儿往我碗里夹菜,仿佛要把我这些年不在家吃的都一次性补回来,我看着她,看着她鬓角的那片白,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小时候写作文总爱写“心中像塞了铅块儿一般”,我想,大抵塞了铅块儿也没有这般沉重吧!我放下筷子,拿了两朵栀子花,一朵用发卡夹在母亲头发上,另一朵缀在自己发间。
“妈,我们照镜子去!”
“哎呦,你这个永远长不大的傻丫头!”母亲的笑,一如儿时水边浣衣。
镜子前,母亲笑靥如花,“现在的你,像极了我二十几岁的时候,那时候我一头乌黑的的长发,你爸说戴着一朵栀子的我,是村子里最美的姑娘哩!”她眼里的天真,像一朵盛放的栀子。
栀子不老,花事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