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千年与三个字
离小岛数十里的古月天峰之上,清丽雅致的地方很多,可独具一潭一瀑一小亭的,却只此一处,鲜有人知晓。
竹瀑清风徐, 蔓络长生烟。
溪桥兰芷草,小潭润幽香。
几条娟秀蜿蜒的小溪流过一山的青芳蔓翠,裹挟着几株薇草和细碎如丝的泥沙,如妙龄少女轻挪脚步一般悠悠的流动着,轻快灵动又不失秀雅,不约而同的相汇,然后随着心意聚在了相同归处,一面不高的山崖,一弘微绿的小潭.君子不器于形,活水不拘于池,小谭是溪流的一方归宿,但却无法束缚水的天性,不论多深的潭池,只要溪水流意不绝,水的征途便是遥遥远方的大海.
此清幽雅致之处,自然少不了一座半座的锦绣小亭,亭上青瓦覆有一层薄如轻纱的墨绿青渍,非但不显粗陋,还多了几分烟雨意阑珊的别致氛围,多半是得益于亭畔不远处,那方碧绿小谭和那挂不高不矮宽窄宜度的溪流瀑布,刚刚好能激荡起轻漫水雾,牵动小谭里的清泉翻涌,声声清脆流响不绝于耳,亭上匾额镌刻“沧澜”二字,字体却秀气婉约,毫无沧澜气势。
亭中摆放着一座流光溢彩的玉质棋墩,冰润无暇,雕镂大气朴拙,古意盎然,上方铺的却不是棋盘,而是一方栩栩如生的微型天地,天海云山,风雨雾霞,尽数有之,缓缓流转其间妙不可言,其正中之处有一朵青莲沉浮,正是九岛九峰拱卫的古月天峰,其余幻衍门所在的启灵仙山群岛,大大小小整整八十一座岛屿也赫然嵌于其中,诸岛屿之间纵横罗列所形成的微妙格局,如星斗布于夜空,就好像有人按照某种规律刻意造就了此种奇异的岛屿布局,细细观之隐约有自成一方天地空间的磅礴壮阔之感,让人观后心神震颤。
棋墩两旁,对坐有一男一女,男的一身紫白飘逸长袍,三十多岁的样子,须发却凝白如雪,面容姿态儒雅不凡,当得上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评语,若是市井百姓见了,必然是惊叹为上仙降世,倒头便拜。女的身着一袭素洁水蓝的道姑装扮,也是三十出头的少妇年纪,体态丰腴,玲珑有致,略有些宽松的道袍丝毫掩盖不住她妩媚的身段,与此相反的面容仪态却是冷若冰霜,双唇细薄如一道雪痕,眸中冰意闪烁,给人一种千里之外无法接近的感觉。
少妇杵着下巴,倾斜着额头看向中年男子,眉黛微皱,神情古怪,似乎在担忧着什么,有些不高兴的对中年男子说道:“
慕容云彰,你这老贼前不久才刚刚踏入飞升境,虽说这世上除了那几个万年大宗里老而弥坚的供奉长老还能和你周旋一二,其他任何人你都可以不放在眼里,好好做几年天下第一不好吗?就算不为宗门着想,你也得为你那死徒弟叶缘着想下吧?
慕容云彰面露尴尬,插嘴道:“
钟师妹,我知道你对我和我徒儿这些年意见很大,你叫我老贼我也不与你计较,但你有些话便不太讲道理了,小叶子虽然呆是呆了点,但资质和心性都是极好的,怎么能说是死徒弟呢,你我都是活了上千年岁的老不死了,积点口德也是好的嘛。
钟姓道姑冷笑一声,眼中的冰意被愠怒的余火取代,一咬下唇,抬起那只原本杵着下巴处的凝脂玉臂,啪的一声拍在身前的棋盘上,那方微型天地泛起阵阵涟漪,可惜了哪几朵人畜无害的洁白纤云,装瞬间就消散无踪了。。。接着嗔怒道:“
死鬼,皮痒了是吧,三天不让老娘拧巴拧巴你那双天生玲珑剔透的耳朵,你是不知道花儿有多红?你那呆逼徒弟把我那几只心爱的玉兔打的奄奄一息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居然还敢与老娘顶嘴?
边说便边伸手去抓对方的耳朵,中年男子心中骇然,明显是以前吃够此女苦头,急忙堆笑道歉,虽是一脸的不情愿,但还是没有刻意去躲避,让钟姓女子得了手.
慕容云彰被女子两手撰着耳朵,急忙开口求饶,神情却不是很痛苦,似乎还有些乐在其中....
但口中还是念道着:”
钟师妹,这样不好,都是上千岁的人了,咱们得讲究些......被其他人看到岂不是平白招惹些笑话”。
钟姓道姑闻听此言愈发恼怒,加重了几分力道,眉眼阴沉如水,嘴角却带着笑意,
呵呵几声,说道:”
慕容死鬼,今天你进了这方沧澜台,你就是本宫砧板上的鱼头,你天下第一也无济于事,此地的我可是无惧任何人的。再说这宗门布置镇宗大阵阵眼所在的隐秘重地,别说外人了,一星半点的浮尘都飘不进来,你却还在这给我矫情呢?叫我钟师妹很好玩?老娘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无情无义的货色,还说我几上千岁的人了,嫌我老了?上次易容到我黛月峰撒泼调戏女弟子讨的打还不够啊.
慕容云彰,极力保持着儒雅大方,不拘小节的云淡风轻模样,可越是如此便显得越发滑稽
慕容面露无奈之色,语气温驯说道:”
钟雪嫣,嫣儿,别折腾我了,我知错了,咱们还是说正事吧,你也知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这辈子我欠你太多,还不清了”。
钟雪嫣听后停了手,有些意犹未尽,轻轻叹了口气,眸中黯然一闪而逝,重新坐下,摆了摆手说道:”
说不得是我上辈子欠你的,我何曾要让你还了,你这死鬼,费尽千辛万苦才走到这步,离跨过那道横亘于时间长河里,万古苍穹间的天道禁制只差一步之遥了,只要跨过了,到了那头的天地,你便功德圆满,名留史册,却偏要急着去送死.去与整个天下为敌,你那套虚无缥缈的理念有那么重要吗,就当是为我,为了你那呆傻的徒儿,放下它可好?”
慕容云彰神情漠然,看着钟雪嫣的眼睛,眼神里三分坚毅,剩下的七分全是愧疚和温情,缓缓开口道:”为天地立心,为生灵立命,为这浩浩乾坤开太平盛景,是我修道毕生所求,我筑基入道之时以心魔立誓不动儿女私情,不娶妻纳妾,距今已是近一千载了,誓言也是破了一半,当初年少徒有一身热血,立誓太过鲁莽,要我是早些遇到嫣儿,要是我没有身负通天灵体,我也许便不会如此执迷不悟,当真是造化弄人啊.
说到这,慕容云彰停顿了一下,深吸了口此间幽凉清香的空气,重重吐出淤积在胸腹间的一堆沉浊,有些释然的说道:”
但这天地病了,只有我能感知到它病在那里,我必须去做.”
钟雪嫣听到这里,突然眼眶泛湿,咬着她那细薄的下唇有些焦急的说道:”
你以为你是谁啊,重组天序那是那么简单的,真的是上嘴皮一搭下嘴皮张口就来,太初众神都是顺应天序法则而诞生,你一个肉体凡胎的凡人,顶了天也就是在那道禁制上撕开个小豁口,逞什么能啊,到时候你被天序禁制轰成渣子,沦为全天下道统的异端,我连尸都不敢给你收,眼泪都不敢落,难过伤心的要死也只能埋在心里,你这死鬼真是蛇蝎心肠,去送死都让我哭的不安生.”
慕容云彰手臂微动似乎想要上前安抚,但终究是没有动作,刻意摆出了一个僵硬的温柔笑脸,故作平静的说道:”
也许我根本不会留下渣子呢,你不必为此担忧,而且我知道你要是想哭,这天上天下谁敢拦着你.
我啊,这辈子就是如此差劲了,
那句话我明明一直想说,却无法说出口,我知道你不开心所以每次只能让你揉捏耳朵出气,捏了一千年了从二十岁那年的第一次,到刚刚那次,我每一次都很开心,我都记得,就怕那天你腻了,不再捏了.
你说要是下辈子我是头青牛,被人套上耳环天天揉捏着牵着走,会不会也像今世这样开心.”
钟雪嫣听完心情平复许多,眼眶中雾气渐散,扶额莞尔一笑,轻叹一声,说道:”
得了得了,你要去死,我也拦不住了,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我哪来那么多柔情蜜意,要真有下辈子,你要真是头青牛,我非投个屠夫的胎,把你大卸八块,再烹成肉干,挂在墙上,一点一点的把你吃了.”
说完,钟雪嫣莲步轻移,起身绕到慕容云彰身后,轻轻倚在他背后,双手环抱着慕容额头,素洁淡蓝的双袖掩住了慕容双眼,两只秀美的纤纤玉手刚好陇住了他的双耳,钟雪嫣躬下身子把精致的下巴斜搁在慕容凝白如雪的发丝上,吐气如兰。
眼中那最后那一丝倔强任性的冰意,完全消褪了去,嘴角含笑,眸中秋水荡漾,天然妩媚动人,似乎是嫌抱的不够紧,最后整个身子都贴到了慕容背上,丰腴曼妙,水灵动人的身躯都快被挤出水来,
钟雪嫣就这样紧紧的抱着,闭上眼睛细细摩挲着那双揉捏了近千年的双耳,嗅着从他身上传来的熟悉又有些陌生气息,慕容云彰有些不适应,想挣扎动弹,却被钟雪嫣抱的愈发紧了。钟雪嫣很享受慕容的轻微挣扎,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亲近,这位天下阵法之道的执牛耳者,终究还是老脸一红,露出了少女一般的得意烂漫的微笑.
慕容云彰似有所感,轻吐一口气,原本皱的略紧的眉头舒展了,放下了平日有些迂腐的书生作态,不再抵触,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手搭在了她的手上,开始感受那个自己负了近千年的女子身上的沁人幽香,和她酥软曼妙的玲珑身躯贴在自己背上的温润触感。
这一刻,山溪幽瀑还在流动,小潭的里水也在翻涌,清风仍旧飘过亭旁的幽篁,可这一切对于对于亭中的二人,周遭的景物自顾自的妖娆,而他们却是万籁寂静,仿佛时空定格,二人如画一般,近千年的相思与无措,都凝聚在了这次最后的旖旎缠绵中,慕容知道他一千年前就想说出口的话,过了这片刻,再不说,自己便真的说不出了,心魔让他说不出口,肩上的责任也让他说不出口。
定格的画面又开始流转
慕容张嘴微动了三下,却并没发出声音,
钟雪嫣身子微微一颤,泪水夺框而出。
她,大概是听到了吧,等了一千年的,那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