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朋友圈看到他，昵称是不疯魔不成活，他该是生活得很好，摄影，骑行，写作，换了新的发色。
我一个人坐在候车室的蓝色老旧塑料椅上，心里平静中有些许焦躁。车站里人声嘈杂，夹杂着方言，普通话，还有一些辨认不出的喧嚣。邻座的姑娘侧过身问是不是觉得很闷？又自言自语回答，应该是要下雨了吧。我瞟了眼门外，阴沉沉的，空气很浑浊，顺手捋了捋耳边的碎发，还是把留了这么多年的头发给剪了啊。
突然想起那时候他说“除了我妈以外，我还没给女孩子梳过头发呢。”
“前往杭州西的旅客请注意J2003号开始检票……”
车上有股难闻的味道，酸味，狐臭味，汽油味等夹杂在一起，胃里开始翻江倒海。天空翻滚着浓重的色调，灌了铅一般，大雨已酝酿多时，而那闷雷却仍在积蓄能量。脑海里装满了他新染的发色，和此时的天空融为一体。像是有什么压抑在的心头。千万颗雨滴冲向地面，粉身碎骨。窗户上起了一片氤氲。
意料之中的堵车，发动机震动得很剧烈，胃狠狠地抽动起来，意识开始昏沉。咽了口口水，苦涩的要命。我尝试着睡去，眩晕夹杂着碎片似的回忆却使我越来越清醒……
记忆里，他还是那个穿着白毛衣，在队伍最后懒洋洋做着早操的少年。也许青春年少时，单纯幼稚的女孩总是仰慕着长相清秀，不守常规的叛逆少年，而那个叛逆少年还恰好有很多小聪明。他会在上课偷偷传纸条，会在被抓住后依然嬉皮笑脸，会在后面悄悄拍你肩膀然后逃的无影无踪，也会在数学课上解难倒大家的大题，会在你对着试题一筹莫展，束手无策时云淡风轻的提醒一句……
脑袋里像是有虫子在使劲撕咬，揉了揉太阳穴，掐了掐鼻跟，把头靠在玻璃上，强迫自己去习惯车上的怪味。指尖触碰冰凉的玻璃，在那细密的水珠上游走。
堵，还是很堵。窗外已亮起点点霓虹。心焦躁起来，猛地一把擦去那层水汽。车内开始聒噪起来，窸窸窣窣，却总听不清说些什么。突然就很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转过头，水汽却又密密麻麻地铺满玻璃。车子终于缓缓地动起来，发动机似乎卯足了劲，座椅猛烈地颤动着，我调整坐姿却依然觉得很累。
突然就想起他那双笑意浅浅，熠熠生辉的桃花眼。以前老是打趣他男生女相，哪里都硬朗可偏偏长了副媚眼。
瞪大眼往外看，山旁的树奋力地想摆脱狂风的束缚，被风卷过的叶子呜呜得像在哭泣。时间仿佛在此刻倒退到那个夏天的刮着大风的夜晚，突如其来的停电让整栋教学楼除了老师和几个好学生之外的人都惊喜不已。我们自然不能放过这个可以乘机溜走的绝佳机会。那天晚上风真大，那猛烈卷动树枝发出的声音让我心中发了毛，我扯着他的衣角，紧跟着他，深怕有什么从那黑乎乎的树丛中钻出来。突然他牵起了我的手，他的手指很纤细，手心凉凉的有点湿。那天晚上他的话很少，我很纳闷平常那个嘴停不下来的人去哪了？很奇怪，我记得那天天很黑，可后来我回忆，却总是想起他下颌的棱角和翘起的呆毛。他说带我去看他最喜欢的电影。在私人影院里，我们看了霸王别姬。我哭的稀里哗啦，他眼神有点黯然，他说他喜欢程蝶衣这个角色，不疯魔不成活，他喜欢他的不认命。“没想到你还是个文艺青年。”“笨蛋。”
时间仿佛过去了好久好久。
“我要去小店，你要吃什么？老样子？”
“嗯，再加一排奶片。”
“果冻要不要换一种口味？”
“不，就要黄桃的。”
“qq糖呢？”
“老样子啦。快去快回，就上课啦。”
“好！”
神奇的是，他每次都能在上课前两分钟回来。
“给！”
“嘻，谢啦！”
“来，给我吃口果冻。”
“行，大爷，张嘴。”
“你知道晚安的意思吗？”他问。
“好好上课，扯这干嘛？”
“你写成拼音看看。”
“wanan喽。”
“你想到什么？”
“别讲话，老师看过来了。”
“那你慢慢想，知道了我给你个奖励。”
我现在知道了，你这句话还算数吗？
脑袋里的一些回忆不停地转啊转，有些印象深刻，有些和梦境连在一起。有些事情当时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可是世事无常，便庆幸还好没有忘记。
高考发挥失常，那些天整晚的失眠，不敢听见任何消息，不敢参加任何聚会，更不敢见那个一起许诺过的少年。没敢和任何人道别，我匆匆忙忙去了地球的另一边。在加州我常想，为什么我有勇气切断自己所有的联系，有勇气只身来到异国他乡，却没勇气在他面前大哭一场。我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电影，最喜欢的不是《霸王别姬》而是《春光乍泄》，但很奇怪，都是张国荣演的。
我知道他向所有认识的人打听消息却一无所获，谁也不清楚我去了哪里，即使知道也像保守秘密般缄默不语。当一个人真的刻意隐瞒行踪时，她就像会隐身术一般，消失在另一个人的世界里。
从此我们便活成了两个平行世界。
回国后，陆陆续续加了以前同学的微信，当然也包括他的。我们尴尬地开口聊过天，却总逃不过那些刻意的嘘寒问暖。后来他问我，这些年过得好吗？
好吗？我自己都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一句话我迟迟不敢开口。
对不起。
时间是个好东西，它会使酒越酿越香，会使矛盾渐渐舒缓，会使结局尘埃落定。也许，你所纠结的是早该释怀的东西。
其实，谁还没有一段青春年少，在那少不更事的岁月里，做过的错事傻事，爱过的，伤过的人都会在时间的丹炉里炼造，把那些傻事错事烧成了灰烬，给那些爱过伤过的人锻造了盔甲。
不妨尝试从头来过。
“旅客们，杭州西到了，请检查您的行李物品准备下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