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个奇怪的人。开始这么说来没什么好奇怪,甚至这个结论也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当然也得感谢我的家人,我的朋友同学们,还有一些社会上偶然见的信息,十分感谢他们为我做的事。然而其实倒也没做什么事,甚至也没有奇怪之处。十月怀胎的我诞生,被母亲的乳汁喂养,被父亲的胡渣摩擦过。我有着出生完整的四肢,也没长尾巴和多个小脑袋。我有着正常的生殖器,正常的毛发,牙齿的生长系统,发烧而加强的免疫系统,慢慢开始学会走路,说话。当然我四岁的时候才会说话,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奇怪的。于是看起来一切正常的我,凭什么说自己奇怪呢?无意冒犯那些生来有些疾病的人,他们才该是显得有些奇怪的人吧。可惜的是我也不知道我哪里奇怪,可能就是不知道,所以很奇怪。
出生到现在的我平平。平平指的是很多方面,相貌,成长速度(甚至有点偏慢),学习能力,记忆力,换言之教了十八届的老师想必早已见惯像我这样平平的学生,蘑菇头大眼睛,黄瘦的小手小腿,胸腔也薄的好似一拍就会碎开。这是我的确是普普通通的人,遇着不合意的事情还会嚎啕大哭,原地撒泼,看起来便是个讨厌的又毫无特色的孩子。或许照这么下去,我终生便该是个永远普通的小孩子。
我自小学开始发现端倪。那时的孩子们注定是要结成伴的,有时候便会是手拉着手,甚至还得亲亲脸颊,这些在幼儿园的我也是会做的,但是到了小学便是一切都改变了,若是让我和一个要好的朋友放学了一起回家,我的身体便开始涌现出奇怪的黑,那股黑温吞吞地从我的肺部上至气管,又莫名跑到了身体的其他地方,浑身便开始战栗发抖,喉腔也仿佛被堵住了,这是便是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和焦虑感,促使我动弹不得,像是虚空划破一道大口子,然后伸出了只手紧紧掐住我,逼得我去拒绝朋友的好意。
于是久了后,校后门的沙坑变成了我被处刑的地方,我见着我曾经的朋友让我跪倒在沙坑边,拿起玩具铲,开始把我逐渐埋在沙里。我被雕成了一个沙堡,我的头便是沙堡的尖顶,手脚变成了敦实的基筑。我感受沙子包裹着我,一瞬间我的神智独立在了世界上,我竟冒出了人生中第一句奇怪的话:
你们这时候应该要笑的。
于是大家伙开心的笑起来。这是风便吹起他们的笑意,连带着沙尘一并跑进我的眼睛里。阳光像灸焰,揉捏着沙,我的眼睛被沙与焰烫出了泪,这时我奇异地发觉,那泪便如星辰般闪烁。
那是我回家后才幻化出的星辰模样。我带着跑进裤腿和衣袖内疙人的沙子回了家,一眼看见打开的电视上,一个惨白色的月亮挂在夜幕,星辰便像那些繁杂的沙子飞在空中。我这时联想到我的泪水如星辰一般,但却始终比不上那个大月亮的,终究还是让月亮第一时间夺走别人的关注的。我又瞥见那些星粒,它们的形状便是看起来不一样的,一定是些奇怪的星星。我心中看着那些星星,又看着那完整圆润的月亮,心中反而开始鄙夷起完整来。当然后来我也知晓,月亮也是会有缺陷的,也是会有纯白中的惨白的。
2.
于是我开始有了奇怪的幻想:我便是要成为那个奇怪的人的。我肯定是要有奇怪的行为,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就如我第一次手淫完那样,世界便是白茫茫的,泛着空虚。甚至在我成长以后,我便是一定要有份奇怪的工作,然后向着世界宣战。
……
喂。你准备的怎么样?
你这人说话能不能礼貌点?
你又能不能别整天恍着神?
每句话都是问句那可是记者的工作。
那又如何?不该是你吗?
于是很遗憾,我最近还不算是个奇怪的人。平平的我读了平平的专业,便做了个平平的工作,和一些和我一样平平无奇的人们坐在这个十几平方米的工作室,大家便开始做些有的没的工作,一些看起来没有意义、但总归是要做的工作。和我说话的人是杰茜,是中国人,这个名字加上国籍注定让我认为她的平庸无奇。“拟稿好了的话,这机会也算是你的了。”“不见得。”“得了吧,比我们傻逼的多了去了,隔壁报社的那老板,眼睛怕都瞧见地府了,这个机会给你可真是踩了狗屎。”“所以我要采访谁。”对于这次的采访对象我完全没有什么准备,毕竟任务是临时的,加上昨天才给的资料,在我喝下那贩卖机随意买的罐装美国饮料时,那股凝滞的黑稠的液体在我的喉腔流着,我便完全忘了我看过的东西。我咳了咳下。“是大保罗!记住没?不认识别人也得会问些问题行不!”她红款眼镜搭配金发生气的模样倒有几分可爱,我又开始怀疑她是否是中国人,以至于没听到她的话,“啊?你是谁?哦,记得了。不过你再重复下名字。”她涂着指甲油的手攥紧,像是要把我从楼上扔下去的模样,“大,保,罗。”她一个个字断开来念,自己也突然觉得不妥。“操。”她没忍住骂了脏话,这个我只见了两次的女人不简单。
我终于记下了这个名字,大保罗,应该是个外号,我更喜欢杰茜断开来念。我重新拿起资料,整齐的一排排的列表,便是这个大先生的成就列表,“69届法客邮大学杰出毕业生,”“麻德法柯集团总裁,”“NMB合作公司策划人,”看起来便是标准的成功人士模板。一般来说这种人想必身经百战,记者的问题想必也见惯不惯,毕竟也没什么人还敢在出名后乱加什么问题。因此这个活动应该十分简单。这个活动充其量是他对自己的丰功伟绩进行再一次的宣扬,毕竟人们越来越健忘,倘若是某天“大保罗被抓拍深夜开房大保健,”想必只会一时满足于我们,哦不,除了我以外的所有记者,而且随着时间便会淡去。我倒是对事情没什么兴趣,我仅是想填饱肚子然后活下去。于是离开报社的我早已想好了要问什么问题,我认为应该不会得罪任何人。
待会出去不?吃个饭什么的。她说道。
不了。儿时的那团黑开始出现,我警觉着这团不知名的东西,最好的方法便是一个人待会。
我便拿起那瓶怪异的饮料离开了,不得不说虽然怪异,但我十分喜欢。
3.
我从没想过事情会变得这么糟糕。在我开始采访大保罗,媒体已经把镜头对向我时,一切都还是十分顺利的。这时我竟产生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膨胀感,不是指心理,而是让我的臀部夹紧,让肛门不飞出什么的膨胀感。应该是可惜的是这时我已经开始采访。大保罗大先生身着紧身黑西装,灰白相间的长裤,棕色的乐福鞋,眼角和笑容告诉我他的松弛和惬意,然则让我的异样感进一步上升。“大保罗先…先生,下面让我们开始……”我的声音有些不对,我满脑子想的倒不是异味横生,而是担忧我白色的西裤,要是透了底可就精彩了。于是采访仍在进行,不得不说我仍有精力观察大保罗和台下的记者们,大保罗便是在我的问答下巧妙提及自身的阅历,他黝黑的皮肤浑然充满快意,而台下有个记者貌似昨晚睡的并不安稳,不知是和哪个女子风宵良夜,发白的眼底看着魂就要去了。然而转移注意并不是良策,我甚至已经感觉一点尖端横空出世。“等一下。”我便停止了这个访谈。大保罗先生第一次露出惊讶的神情,台下的记者也震惊于我的行为,不得不说难得的焦点是种赏识。我此时仍未意识到严重性,仅是想着要求换个地方。我把责任归咎在过于舒服的黑皮沙发。“你这是干什么?”大保罗似乎有些不满,眉头连带着也蹙紧。该死,我究竟在做什么???我开始觉得世界的奇怪,当我的泄意达到顶峰时,那时候的世界便开始产生变化,一切都变得不再真实了起来,我只觉一层层白色的膜盖住了每个人的脸,模糊不清,双脚不真实地踏在原地,我便在那一刻成为了一个真实地站在世界里的人,一个奇怪的男人。那一刻我坚定地站着,脑中沉浸在那与世界为敌的震撼,隐见点点淡黄的白色西裤,刺痛着大保罗,记者们,以及世界的眼睛。
我理所当然的失去了工作,直播无可避免地播出了这么出好戏,尽管电视台立即掐了这么段画面,但仍旧为大保罗乃至网民的回忆里留下了一抹屎黄。我便回到了那个安放我的破落公寓,深藏着震惊世界的壮举,同时成为了一个奇怪的人。自那刻起,周遭的事物开始不一样起来,身边的人开始好奇屎先生的事迹,而杰茜也不敢在我面前大爆粗口,尽管如此,她每次愿意来探望我也十分令我感激,一度感觉自己坠入爱河。倘若我信神,信耶稣,或是信个什么东西,我应该赞叹道,感谢神,感谢那坨屎,让我重新领略生活。
于是作为一个奇怪的人,我便要开始做些奇怪的事情,与其他人不一样的事。我看着私家新闻和报纸疯狂传播着大保罗与我的相遇,用着色彩丰富,冲击力极强的标题,连带着尖锐的文字,果然迅速引起社会的热潮。我看着也十分有兴趣,尤其是将笔力放在我的状态上。于是我便开始了对大保罗的研究,极尽所能地找出些大保罗的爆点,挖空心思地讽刺着这个名字起的不如断开来念的家伙。果然我匿名投稿的文章便更是搭上时代的列车,好几家出版社纷纷联系我,更是称我为“屎作家”。我对此十分满意,狗屎已经足以令我满意了,然而作家这个称号更是我想都没想到的殊荣。甚至我有次写道“大保罗与屎”五字,更是获得了我此生都难以想象的支持。于是我最大幅度地描绘起当天的情景,包括那个看起来即将睡死过去的记者,果然让人们进一步疯狂。有人更提议让我做些收费文章,我想是个好主意,于是我终于摆脱了生活的困境,至少不用去做记者了。我不曾想过要付钱的东西反而更受欢迎,大概是人们某种奇怪的窥探欲,总归是觉得看不见的东西最令人骚动。
于是我变成了一个奇怪的名人。没有一个人见过我的模样,但每个人都知道我是谁,他们知道屎先生,但却不知道我敢于主动爆料这些。虽然有人尝试模仿我的作品,然而并不是谁都能做到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屎一样的经历。我搬进了一个不错的套房,甚至我的为工作买的电脑,信息也总是爆满的状态。我曾以为我的奇怪便是世界所公认,怎知几个月过去后,那股热潮便开始渐渐淡去。没有出版社报社再来寻求我的作品,人们也开始研究起了其他东西,仿佛忘了奇怪先生和屎作家。我对世界愈发的看不懂。后来我见到了大保罗先生,他穿着破漏的暗黄毛衣,长不过膝的绒裤,趿着拖鞋,那是我在之前常路过的市场看过的。我本以为那些言论并不会影响那位出色的资产家,毕竟他是个十分完美的人,哪怕我之再怎么挑剔也仅是随意胡言,怎知他落到了这幅模样。他也看见了我,有些疲惫的脸与我对望。他靠近了我,一语不发,我以为他在怪纠着什么。但他却这么说道:“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没用的人。如果你此刻敢的话,便当着现在的所有人给我一拳。当然,你若还想玩屎的把戏也是没有问题的。我感觉自己奇怪先生的名号受到了挑战,攥紧的拳头伸起放下。我像是突然被人丢进了冰窟,紧接着那团黑便又一次冒了出来,束缚着我的手脚,让我不住的颤抖。我想做些什么,街市的喧闹却轰炸着我,甚至有些人已经向这边注意。如果被看见与大保罗先生一起,势必会联想着: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屎先生?这毁灭性的后果让他战栗,大保罗先生不愧是资产家,竟是要让他彻底地粉碎成尘。我退后一步,妄图用着沉默去击退他。他看着我的退步,竟是笑了,他缓慢地离去,逐渐和人潮融合在了一起,仿佛夜幕上的星辰。我兀地发现自己竟在那刻输给了大保罗先生,他竟是以奇怪的人的身份在教训着我。我想起来了那轮惨白的月亮,我辛苦地成为了那么个奇怪的人,结果却又被我的造物主一手摧毁。
4.
很快的我便回归了以前的我。尽管我还是那个奇怪的人,但我却回到了我的破落公寓,开始寻找新的工作。十分感激的是杰茜,她仍旧时常来探望我,更会带点不错的面包给我吃,我真不知应如何多谢这个女人,她从我第一次见面便是那样迷人。杰茜今天神情有些低落,看样子生活有了麻烦。
“最近”应该不算是个好的时间。她说道。
那么什么时候才是?我问道。
咱们从“以前”活到了“最近”,而“未来”是永远不会来临的,可是未来往往是个好的时间。她说道。
说的真好。咱俩第一次见面,我就看出来了,你真迷人。我便说出来又一句奇怪的话。她黑色的眼眸看了我一眼,是中国人神韵。我俩很快纠缠在一起,开始了奋战。她仿佛要将自己揉进我的身体里,我感觉那股奇怪的感觉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充实,某种意义,如儿时的那团黑,温吞吞地拉着我跌进某个地方去,然后沦为那些人。
停下吧。我制止了她,她很快清醒,只是看着我。
我还是不懂这个世界。所有人都从以前活到了最近,然而最近的生活确实不怎么样。然而以前的我是奇怪的人,最近却开始不再奇怪。如果未来的我是个奇怪的人,我便为此感到荣幸。然而,未来确实不曾再来。
我不再犹豫,重新与杰茜纠缠在一起。我们俩做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光由白至黑。我没有点烟的习惯,看着床边的她吞云吐雾,站起身来,向外看去。惨白的月亮横挂在夜幕上,稀稀落落的几颗星闪烁着。我感觉我的灵魂开始像月亮靠拢,仿佛做完爱后,我的心灵便不再是我憧憬的“奇怪”。我自觉成了圣人,竟开始鄙夷起了那些星星。我为我的转变而愤怒。愤怒至我嘴边化成了白气,在惨白的月下是看不出的,终我一生,我仍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奇怪的男人,我与所有人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