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 风 凉
顾 冰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光,终于不情愿地收敛。暑气在慢慢消褪。略微凉爽湿润的风,穿过渐浓的暮气,从河面,从芦荡掠过,将稻花的芬芳,渗透在清凉的空气里,让在高温中煎熬了一天的人们,稍稍感到少许凉爽和惬意。
这时,是农家的晚餐时间。虽然,外面凉快了些,但屋里仍十分燥热,再是,人们喜欢热闹,习惯了行饭碗,家家户户便把饭桌,从家里搬出来。在这之前,先要提几桶水,泼洒地面,让它充分降温。待水稍干,就可以架桌子了,也有人家,把门板卸下来,用二张长条凳一搁,吃饭时当餐桌,吃完饭当床铺。
吃完晚饭,屋里仍像蒸笼,还是不能呆。在那补丁摞补丁的蚊帐里,温度要比外面高出好几度,实是难耐。不信,你试试,不需一顿饭功夫,就会叫你全身长满又红又肿奇痒无比的痱子。因此,只得继续在外面乘凉。那乘凉的光景,真是既浪漫,又富有诗意。通常,光着脊梁的男人一堆,烟锅忽明忽灭,呛人的旱烟味,还有那接连的咳嗽声,持续不断,他们谈论的话题,粗犷,豪放。女人们津津乐道的,则是谁家姑娘相亲了,谁家媳妇有孕了,近来,尤其是那个彩娣,与和尚怎么怎么,说的有鼻子有眼,传得沸沸扬扬。而孩子们要单纯野稚得多。篮色的夜空,缀着数不清的星星,寂静的旷野,闪着星星点点的流萤。我们唱着童谣:萤火虫,萤火虫,飞到西来飞到东,夜夜点起红灯笼,照我读书好用功。不大会儿,小玻璃瓶里,萤火虫就捉了满满的,不过,睡觉前,我又会将它们放归原野,它们也有家,也要睡觉。而且,要偷偷的。因为,阿奶说,萤火虫是潘金莲变的。她死后,阎王将她用石磨碾碎,化作萤火虫,让它赎罪,永远不得重投人胎。可见,世俗的力量,真是太强大了。
夏夜乘凉,最讨厌的,要数那蚊子。它不停地在你周围嗡嗡乱飞,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发起攻击,搅得人心神不宁。这时候,蒲扇就派上了用场。人们手里都有一把蒲扇,悠悠地扇动,让空气在局部空间,加速流动,在带来阴凉的同时,使蚊子无法立足。但蚊子中也有精兵强将,它们总能找到薄弱点,接近你的身体,此刻,只听得蒲扇啪地一击,再聪明强悍的蚊子,也会即刻粉身碎骨,变成一摊肉泥。此外,我们还在稍远处,架起火堆,一团团烟雾弥漫开来,蚊子是绝对不敢抵近靠身的。不知不觉中,我们在门板上,竹榻上,便轻松地把美梦铺展开来。
但睡在外面的,一般都是男的,天最热,到后半夜,女人便陆续回到屋里。也有人家男主人,跟屁股进屋,屋里随即就会传出女人的嗔骂声,死鬼,热死你!
女人们乘凉时,谈论的和尚,就是半夜三更,进了彩娣的房间。尽管张三说听李四说的,李四说听王五说的,王五又说听张三说的。
彩娣的男人叫宝儿,在青岛军舰上当军官。结婚多年了,彩娣还没生育。宝儿只有一个老娘,又聋又瞎。彩娣十分孝顺,家中没有男人,她一个人拿轻拈重,把家里整饬得有条有理,把婆婆服侍得熨熨贴贴。她整日讷言少语,但没少帮助別人,谁家有事,总少不了她忙前忙后的身影。而自家有什么难事,她从不开口。
但是,最近,却忽然传出了她的桃色新闻。人们对此总是兴致陡增,乐此不疲。
因为小河划界归属争议,那天,和尚领头和芦荡村又大动干戈。在一场混战中,和尚也挂了彩,听说让人踢了裆,那个东西差点毁了,当真要成为名副其实的和尚。和尚还是处男,没有娶亲呢。
这些天,每当夜幕降临,彩娣就帮和尚把竹床搬出来,摆上凉好的夜饭,等他吃完,收拾好,接着,烧好汰浴水,倒入浴盆,喊他汰浴。汰完浴,他美美地躺在竹床上,彩娣坐在一旁,给他摇着蒲扇,指着他的下体,悄声地说着话。和尚不住点头,今后,再也不能冲动,不能干那事。
开始,人们并没有觉得什么,彩娣就是一付善心肠,热心肠,她把谁家的事,都当成自家的事。有人说,做那种事的,总是偷偷摸摸的,怎会如此明目壮胆?也有人说,如此无所顾忌,说明已经到了生米变成熟饭的不可自拔的程度。时间一长,人们由半信半疑,变为不得不信而侧目,咒骂。而且,人们注意到,彩娣日渐消瘦,但腹部却明显隆起。
结果,证实了人们的猜测。一天,和尚被公安人员带走了。罪名是,破坏军婚犯。
宝儿很快从部队回来,离婚。办理离婚手续,在县医院进行。彩娣因下体大出血,住进了医院。
签完字,宝儿回到村上。和尚也回到村上,还是公安人员用自行车送回来的。
宝儿忿忿不平。法律岂是儿戏。
公安员召集社员大会,向和尚道歉:社员同志们,半年前,彩娣得了卵巢癌,已失去生育能力。为了支持国防建设,不拖累宝儿,也为了使宝儿家不断香火,她宁愿牺牲自己的名声。她燃着如豆的生命之火,还竭力照亮别人,希望和尚改掉冲动的毛病,和芦荡村重修于好。和尚是清白的,彩娣是干净的,他俩都是高尚的。我们的新中国,不仅需要法律,也需要道德,需要象彩娣,和尚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