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翼正出电梯，远远看见邻居拿了个白色的箱子从自己家出来。他愣愣看着对方的背影，等他进了家门，这才打开自己家的门。

刚一开门，小草就兴奋地扑进他怀里，扑闪着眼睛说：“隔壁的帅哥真是个好人诶！”

原来小草做晚饭时切了手，流血不止，准备出门去医院时，撞见正要回家的邻居，对方望见她的状况，很快回家拿了药箱，还娴熟地帮她处理了伤口。

“你看，这个纱布包的好漂亮喔！长得好看，还这么温柔，他女朋友也太幸福了吧~”小草先是举着手献宝一般，接着又拉下脸，开始数落林翼：“你看你，平常没时间陪我就算了，最需要你的时候还不如邻居出现的及时。”

林翼觉得心累，工作性质并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但这时也不能辩解，只能抱歉地在小草额上吻了吻：“好，是我不对，为表示歉意，今晚去吃你最爱的日料，好吗？”

小草便又开心起来。

当然，这份开心也持续得并不长。吃完饭回家后的半个小时内，在卧室的床上，结束了。小草没说什么，去浴室冲了凉便继续睡觉。

反倒是林翼睡不着，一个人悄悄走到客厅的阳台上抽烟，而后侧头看到邻居家的阳台上养的一排仙人掌。

夜还不算很深，夜风暖潮地吹着，仙人掌似乎也随着夜风在轻颤。当然，仙人掌的刺是不会颤动的，这只是风带来的错觉。

而这错觉里，林翼放佛还听见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像是窃窃私语，又像是从前和小草纵情欢愉时，她喉咙和鼻腔里不自觉会冒出的声音。和小草的声音略有不同，是更激动也更压抑、断断续续地，更像是男人发出的声音。

林翼想起这声音，在搬来这里第二天的夜晚，他下班回家时，在走廊听见过。

当时他觉得这行为不太像话，又不方便直言，便只好用力踏步，开关门。关门没多久，竖着耳朵的林翼便听见隔壁邻居开门的声音，他当机立断拉开门假装去扔垃圾，邻居避而不及，朝他点头示意，林翼望见胭脂红的脸颊，和一双湿润的、躲闪的眼睛。

不知道在阳台站了多久，直到听见传来的关门声。回过神已经是一地烟头。林翼叹口气，正要拿扫地精灵过来，转身时，看见隔壁阳台的那只手。

指节修长、皮肤是僵白的，正握着一支喷水壶，一张一弛地、温柔地，朝着离林翼的阳台最近的那盆仙人掌洒水。

林翼顺着往上看。

邻居穿着一件黑色系带睡衣，却没系带子，脖颈、胸口、下腹，僵白肌肤若隐若现，似乎有汗液残留，在月色下闪着微光。他浇水，放佛不仅仅只是在为仙人掌浇水，动作和神情温柔得，像是在对待情人。

“他女朋友也太幸福了吧。”

忽而间，林翼想到小草的话，心血来潮，忽而认真起打量邻居的侧脸——睫毛纤长，鼻梁挺直，嘴唇偏薄，下巴和颚角的弧度正好。确实是个好看的男人。

难怪小草在他们搬过来的第一天遇见邻居时，两眼就开始放光。

小草是典型的颜控，和林翼在一起，就是因为林翼长得英俊，展开了主动倒追。而林翼也很喜欢小草比一般女生更爽直且开朗的性格。两人确立恋爱关系不久后开始同居，相处得也很不错。一年后林翼升了职，二人便商议结婚，于是买了这个离公司更近的小区的二手房，三个月前搬过来住。

唯一的问题是，林翼搬来后，床上就不太行了。

好在小草很体谅，并不过分追究，觉得林翼是工作压力和经济压力影响的，又或许是还没有适应新家而已。

林翼望着邻居出神，心想这人在床上会是什么样呢？

心灵感应般，邻居抬眼望了过来。

对上眼神的刹那，林翼心跳猛然加速，醒过神来知道自己失礼了，就尴尬地笑了笑。邻居倒是不甚在意的样子，点点头，开口：“林先生还没睡。”

林翼“唔”了一声，正准备找话缓解一下尴尬，对方已接着说：“天气热，你女朋友的手明早要记得换药，避免发炎。”顿了顿，“如果还没买，可以来找我拿。”

他的声音像今晚喝的那壶清酒，林翼想，听着就忽然觉出几分醉意。

趁着这醉意，他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你女朋友不在这里过夜吗？”

话一出口，就看见对方的脸瞬息通红，拿着洒水壶的手也顿住了。薄唇似乎张了张，但什么也没说出来。林翼又觉出自己的冒昧。这简直像个变态偷听狂嘛。

“那个，我是说，现在挺晚了，刚刚关门的动静......”

“嗯， 这里离她上班的地方比较远，所以她会回自己家睡。”终究邻居先淡定下来，两句解释完，飞快抬眼看了林翼，又低声道：“现在是很晚了，林先生也该休息了。”

“唔，当然。”林翼赶忙点头挥手，“今天谢谢你关照小草，改天有空带你女朋友一起来我家吃饭。”

提到女朋友，对方便有些羞赧，微微点头道：“好，多谢，晚安。”

“晚安。”

从没见过这么爱脸红的人，还是个大男人。林翼心里想着，接着走回卧室，边走边用双手梳了把脸，也有些烫。

当天晚上，林翼做了个梦，醒来后呆坐了片刻，小草问他梦见了什么，他说不记得了。

[if !supportLists]第二天，[endif]林翼接到领导通知，需要去北方出差一个月，收拾行李出门的时候，正巧碰见邻居拿着一盆新的仙人掌回家。

“林先生要出远门呐。”邻居脸上的笑意很满，林翼第一次见。

“嗯，去G市出差。”林翼也跟着笑：“你真的很喜欢仙人掌呢，又买了一盆。”

“是啊，我很喜欢，不过不是买的，是朋友送的。”邻居眼睛弯弯的，离得近，林翼还闻见对方身上清冽的植物香，“那就不耽搁你公务了，林先生一路顺风啊。”

“谢谢，再见。”

林翼想，既然他喜欢，也不嫌多，等出差回来我也送他一盆以作谢礼好了，这样开心的笑容，多看看也不坏。

出差的一个月里，小草时常会给他打电话或者视频聊天，聊每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家里长辈怎么催婚、公司领导和同事之间怎么明争暗斗......偶尔也会聊到邻居，说他家里开始经常有摔东西的声音、争吵的声音，也像是家里长辈催婚之类的事；偶尔在门口碰见，好像胳膊上还有伤......

“谁打的？严重吗？”听到这里林翼很快追问。

“我有问要不要紧，他说没关系啊，我想他上次都帮我处理伤口了，应该没大碍......不过说起来他家长辈也太过分了吧，比我家还过分诶，哪有这样管教小孩的，现在都什么时代了，结不结婚是自己的事，凭什么大人决定啊！”

林翼也觉得奇怪，对方是有女朋友的，应该不会是因为结婚的事被家长训。

那是为什么呢？

林翼发现自己对邻居毫无了解。但此刻却莫名地想要了解。

“回家之后请他吃个饭聊聊天，正式交个朋友吧。”林翼想。

此时林翼不知道，他没有这个机会了。

某一天深夜，他接到女友电话：“林翼，我好害怕......隔壁的小帅哥在家里叫救命，我去敲门他又不开，一直大叫什么要杀他，怎么办，怎么办啊！”

林翼心神俱乱，一边强装镇定安抚女友让她待在家里不要轻举妄动，一边打电话报警。

女友说，警察赶到时，邻居已经没有发出声音了，警察强行破门，将倒地不醒的邻居送往医院抢救。因为家人在邻市暂时无法赶到，女友只好和警察一起守在医院。

天没亮，医生便下了死亡通知书。

尽管有女友的口供，警察却并没有在他家里找到其他人闯入或者犯罪的痕迹，除了阳台上有一排干枯的仙人掌，一根刺都没有的仙人掌。

医生下结论，邻居是猝死的。

当然这个结果，邻居的家人并不能接受，一直哭叫着说他一定是被姘头害死的，至于为什么，女友抱着林翼的脖子一边流泪，一边支支吾吾，没有解释得很明白。

再然后，听说邻居的尸体莫名从医院消失，而这么离奇的事件，警方和家属却消无声息地不再追究了。

林翼再一次站在阳台上望向邻居的阳台，已经邻居死后的一周了。

他看着阳台上那一排已经没有一根刺的、干枯得随风颤动的仙人掌，恍如隔世。他真的死了吗？还是只是消失了？或者这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场幻觉？为什么那晚没有多和他说几句话？至少问问他......叫什么名字......

尽管如今已经从女友口中得知了，但他认定，这个名字，从邻居那张薄唇中说出来，会更好听。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林翼还没想明白，然后隔壁阳台上出现了一个男人。

男人理着寸头，穿着黑色衬衣和长裤，就像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一般，轮廓是刀削斧劈的凌厉。林翼看到他的一瞬间，心脏处竟抽搐般开始疼痛起来。

男人丝毫没有留意其他，只皱着眉，检视着阳台上这一排、同它们主人一般，再无生命迹象的仙人掌。

林翼想起那个晚上，温柔地浇着花的、另一个人。他瞬间明白了许多事，许多在见到邻居第一眼就发生着、自己却一直忽略的事。再也无法挽回的事。

冷眼看着男人最后松开眉头、满意地颔首，抬头的时候才终于注意到自己。

男人表情先是一惊，接着却笑了，对林翼点点头，转身欲走。

“喂！”林翼叫道。

“？”男人第二次惊讶了，没料到林翼会和他说话。

“陆久，在哪里？”林翼第一次说出邻居的名字，这两个字从嘴里吐出，他有种落泪的冲动。但他很快克制，让自己冷静地注视对方。

男人对上林翼的眼神，表情迅速冷硬，但并没有回答，而是打量着林翼，放佛在思考。

“为什么？”林翼没等他，确认般地追问。

夏天最后一抹凉风吹进阳台，让人浑身冰冷。

良久后，男人开口了。

“因为我要结婚，他既不同意，也不肯分手。”男人讥讽地笑了笑，“男人的深情，比女人还要难缠。”

林翼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两步迈到阳台边缘，伸手就能够到男人的距离，浑身颤抖。

男人不以为然地继续说：“......既然他这么爱这些仙人掌，我就让它们永远在一起。”说完冷冷一笑。

“他在哪里？”

“与你无关。”男人准备离开，却又想起什么似的，闭目仰头道：“这位先生搬过来应该没多久吧？听我的，你最好把他当成一场梦。而现在梦醒了，你和你的家人才是真实存在的。你要负责的，是你自己和她们。”

一个月后，林翼调离了这座城市。在搬到新家一年后，和小草领证结婚，与此同时，小草检查出了怀有身孕。因为孕期睡眠不好，医生建议家里多放些安神的薰衣草。

林翼把太太送回家，便开始寻觅花店。在一整条街的花草铺中，他看到一家挂着“花杀”招牌的店铺。霎时，林翼想起那个人。

他抬脚迈进去，一眼看到左边架子上的一盆仙人掌。

同那个人见最后一面时，他怀里抱着的那盆，几乎一模一样。林翼想，这种想法实在太荒唐了。可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又有哪一件不荒唐呢？

林翼摇摇头，再次看了一眼那盆鲜活带刺的植物。

“啊呀，先生喜欢这盆心中刺吗？”

林翼转头，看到背后站着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男人，五官平淡，一双笑眼却隐隐透着精光。

“不，我只是，来买些薰衣草。”林翼勉强笑笑，“我太太怀孕了，睡眠不大安稳。”

“是这样啊！”店主笑笑，“薰衣草当然有，您要买的话，我顺便把这盆附送给您，作为恭喜您和太太的贺礼好了。”

说着，店主把那盆仙人掌递给林翼。

林翼捧着它，闻到植物特有的清冽味道，放佛又看到邻居站在对面，弯着笑眼祝自己一路顺风，眼眶忽地一热。

他在这一刻，承认了陆久的死亡。

死去的不仅是陆久，还有自己。

“谢谢。你说它叫什么名字？”林翼哽咽着问。

“它叫心中刺。”店主安抚地拍拍林翼的肩，“没关系，仙人掌是很好养的，绝不会轻易死掉，而且它开花那一天，还会有好运降临喔！”

林翼将仙人掌盆栽放在副驾，薰衣草放进车的后备箱，离开了这间花草铺。

店主目送林翼的车远去，回头朝店里大声道：“师傅，这个人看起来很惨啊，把那个送给他真的合适吗？”过了一会儿，才有个更年轻的声音懒洋洋地回答道：“有功夫操心别人，还是想想怎么应付你招来的那个瘟神吧！”

——心中刺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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