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拇指粗的蝉虫显得有些臃肿,就像是历史课本上那些托拉斯和辛迪加,一个个翻倒在地,溺水般的拼命挣扎,却还是难以翻身,恰是夏夜行人鱼贯而出,往往一个不经意,一摊饼,还嫌脏了鞋子。


“诶,明明是白的,怎么这体型却跟大橘似的。”


她确是只大白猫,纯白且没有蛋蛋那种,就算是用放大镜也绝找不出一根杂毛,什么?你问我如果你找到了怎么办,额……看来你今天吃的挺饱。


她侧躺在地上,果然形容猫得用一滩。


“嘿,那边的小猫咪,要不要来点咸咸又好吃的小饼干。”


他将手中的小饼干掰开,一半往自己嘴里塞,另一半扔给这为风尘仆仆的客人。


她看着肉肉的,却还没有失去作为猫的基本特质,意外的灵敏,轻而易举的翻过身爬了起来。


“要注意风度,淑女风度懂吗?”


他一边用袖子抹去嘴角的饼干渣,一边大言不惭的指点。


“喵,喵喵。”


她绿宝石一般的眼睛里闪过一种极其人性化的鄙夷,舔了舔胡子,撇了他一眼,继续大快朵颐。


“你很饿嘛,还能这么乖,我就不行。”


她吃,他替她顺毛。


夏天最美好的东西,在这里老天总不会吝啬,夹着淡淡烟火气,清风穿林打叶,窸窸窣窣,虫鸣蛙叫,是夏的小夜曲。


“晚安,大白,我得回去睡觉了,否则会被骂的。”


“明天见吧。”


他转身摆了摆手,饼干吃完了,她仍站在原地,见他身影逐渐消失在楼梯的黑暗,才踩着小碎步,突然加速,左跳,右跳,飞檐走壁,消失在邻家的屋顶。


“不睡觉在楼顶待着干嘛,明天不上学啊。”


“我就吹吹风,这就睡了。”


2


“妈,我看隔壁楼顶有只大白猫,是谁家养的吗?”


“这附近该没人养猫才是,大概不知道哪来的流浪猫吧。”


“那只大白猫可好,亲近人,也不乱嚷乱叫。”


“你就不要想了,我整天要上班,照顾你都忙不过来,再说流浪猫从来都害人的东西。”


“可以让她帮忙看家啊,大白肯定不会害人的,她特别乖,真的。”


“吃完了就去写作业,待会书读我听啊,学习没见你这么积极。”


今晚,他为大白准备了一份大餐,整碗米饭,浇过菜水,甚至还有两片肉,从厨房顺走的旧瓷碗。


他正怀疑着今晚大白猫会不会再来。


“喵喵喵~”


大白出现了,那晚月色正好,与她那一身蓬松的洁白正是相得益彰。


“喵,喵。”


她在他身边蹭了蹭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不客气的开动了。


“又饿了很久吧,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他仍是帮她顺毛,软软的暖暖的,真想带回家啊。


“猫都是独行的吧,可那样不会很孤独吗?”


“早上真不想起床啊,每天五点多我都想撞墙,真羡慕你。”


“他们要是还在肯定也会很喜欢你的,可惜啊……”


……


“你要是会说话就好了……”


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夜空早已不见星星,大概是国家太平生活美满,没那多不幸的人了,挺好的,就是这半轮月显得有些孤单。


“大白啊,如果哪天我去天上陪月亮了,你会去看我嘛?”


“哈哈,算了,搞得我跟个神经病一样。”


大白乖巧的坐在地上,舔舔爪子,趴在他脚边。如果你体验过撸猫的感觉,也就能理解为何那么多人愿意不辞劳苦的做猫奴了,这手感真的妙极了!


3


后来,大白还是住了进来,这里我们得好好感谢那些喜欢夜间出没的小贼。


“这该死的老鼠。”


他麻溜小跑进厨房,灶上是一片狼藉,油瓶被打翻,理所当然油撒了一地。这鼠兄大概是想起了前世偷吃佛祖油的光辉事迹,对我等凡人自然是不放在眼里。


当天下午,老鼠粘子便严阵以待了,各个“战略要地”均防守严密,就等那些“鼠辈”自投罗网了。


然而,老鼠没落网,他自己先测试了一下这个粘子的质量,嗯,质量不错,孩子很喜欢。


晚间,“妈,老鼠!上我床了!”


夜里,他猛的弹起,一顿市井流氓腿狂蹬,只见一只经典皮肤的大灰耗子慌忙滚下床,一溜烟蹿进柜脚,待老妈抄着鞋板进来,它一个鲤鱼打滚,连滚带爬,竟硬生生冲出包围。


此后几天的夜里,嘎吱嘎吱的声音就没停过,不会是在啃柜子吧?


终于,在老鼠和他的双重努力下,大白被“请”进来了。


纵使老鼠是有啃穿水泥板能力的极限运动好手,在大白这里都是渣渣。


当年有闰土月下战偷瓜猹,今天有大白单骑擒鼠辈。只见她“猫猫祟祟”,慢慢靠近柜子左侧的墙,耳朵是她的雷达,胡子轻轻颤动,锐利的爪,锐利的眼,她靠近的瞬间,灰头土脸活见鬼的大灰耗子直接从柜底朝门外冲,妄图突围出去,然而怎么可能让它逃。


大白快的如同闪电,前爪预判,直接封锁前路,大灰耗子见局势不妙想要退守柜底,然而一瞬间的停滞,它便没了机会,代表正义的猫爪直击鼠头,看似轻轻的一爪,实则夹着大白浑厚的内力,据我估测这威力绝对不逊色于乔帮主的降龙十八掌。


然后,它就似是被贴上了定身符,满眼的恐惧,浑身发抖站立都成问题,像极了夜晚看完恐怖片还要一个人睡的你。


大白一脸的波澜不惊,高人风神尽显无余,就差起身勾勾手,来一句:“我要打十个!”


当然,“补刀”万万少不了,大白可没做过八路军,善待俘虏想都别想,补上几爪后,便叼着“小零食”走进了墙角,后面的剧情太过下饭,不等到吃饭时再讲就太可惜了。


4


因此次战役战功卓著,他决定亲自授衔大白“五星捕鼠上将”,奖励过期饼干一整袋。


大白摇晃着大肚子,双目迥然,那副慵懒又傲视群雄的气势,当年在日本做“天皇”的麦克阿瑟都不见得比得上。


好吧,不吹了,人畜无害的小猫咪能有什么气势可言呢?


当然大白不愧是“毙鼠专家”,很快,家中的“罪犯团伙”便被她连根拔起,妈妈再也不用担心他被老鼠骚扰了。


不过我猜大白一定没读过《三国演义》,司马懿养寇自用的智慧没学到啊,没了老鼠的骚扰,她不但来越慵懒,而且不怎么活动的大白,食量却越来越大了。


“还要吃?你不是刚刚才吃完的嘛?”


“喵,喵,喵~”


谁能拒绝一只肉嘟嘟的可爱小猫咪的请求呢?


他当即将自己碗中一半的饭还有两块炒肉扒进了大白的碗里。


“要节制,看看你现在,虽然很可爱,但太肥了会找不着对象的。”


一人一猫,两只碗,一样饭。


白天,妈妈上班,他上学,大白则在客厅靠门的沙发旁躺着,就像是古宅门口的镇宅兽,夜晚,大白则是守夜人,护这个家的太平。


“不要用手碰它,流浪猫身上有很多细菌,待会去洗手。”


妈妈最初虽对大白颇有微词,但鉴于大白的乖巧与能力,几天下来,态度也有了转变。


岁月静好,稳定的伙食与越来越少的运动量却使大白的肚子越来越膨胀。


夜幕下的世界格外安谧,他拖着摇摇晃晃的身体,站在路灯下,灯光有些刺眼,大大的打了个哈欠,眼泪顺着眼角从鼻侧滑过,无人的归途,黑夜的庇护,放肆的无所顾忌。


“妈,你干嘛啊!”


刚到门口,便看到大白从屋内仓皇窜出,她已经太胖了,动作都显得有些迟钝。妈妈手持扫帚立于门前,那副架势,较之武圣祠内手持青龙偃月刀的二爷都是不遑多让。


“我就中午没回家,它竟敢偷吃领居家晒的鱼。”


“大白一至在家里,怎么可能去偷吃?”


“人家邻居都看到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果然流浪猫都是害人的东西。”


……


“不要再说了,赶快去吃饭,明天还要不要上学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大白,只余一声叹息。


飞鸟尽,良弓藏。大白毕竟曾是流浪猫,是她错了,本不该如此轻易的去相信人类。站在门前的黑暗中,大白那双反着绿光的眼睛中,不知是失望居多还是麻木。


透过窗,有微风清凉,却不见大白身影,她是不是回自己家了?还是继续流浪?


“大白啊大白,你这么胖,在外面可要留心,不要被别人欺负才好。”


他躺在床上,风扇吱吱吱作响,月光如水,泛滥成灾,或许这个时令,外面会是更好的选择。


“大白啊大白,在外面实在饿了记得回家,我偷偷给你带吃的……”


“大白啊大白……”


“大白!”


熟悉的淡如秋水般眼眸,“喵~”


却像是剪过毛的绵羊。


“大白……对不起,你回来吧,我……”


他揉了揉眼睛,打个哈欠,眼泪温热。


大白一步步向他走来,就像那个微风正好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夜里。


一步步,走在他心上。


这时,他才发现,这里竟是嘈杂拥挤的十字路口。


“大白!”


刹车声,嘈杂声,心跳声,下一次睁眼,便是无情钢铁巨兽脚下的血肉模糊,那小小的躯体能有多少血可流?


愿上帝不会抛弃她,愿天堂没有饥饿、伤痛。


他猛的睁眼,后背已汗湿,看来又得洗一次澡了。


扯开床帘,微风夹着淡淡的烟火气,这是他的最爱,借着月辉,他恍惚看到远处的草丛里有双绿色的眼睛。


5


老爹说过:“要用魔法打败魔法。”他并未沉浸在抛弃在大白的痛苦里无法自拔,因为考试不及格带来的肉体上的痛苦来的更加深入人心。


如果说世界是个架在火堆上的大水壶,那么此时里面的水一定快要沸腾了。


他舔着冰棍,却还是难耐炎热,虫声不绝,等等,那是猫叫。他没有去看,那一定是大白,她现在瘦了不少,可好在活的好好的,会饿,但也会有好心人救助,不用像自己这么累。“这种天气,外面比屋里更舒服。”


很快他就会明白,这句话是多么愚蠢,因为雷公最近特别开心,我猜他一定是涨工资了。


想象下,雷公正站在云端,像刚刚爬出水面的海豹,以腹作鼓,不亦说乎。可,亲爱的雷公先生,您在开心时可不可以也稍微照顾一下我们这些凡人,天都要被打出个窟窿了啊喂!


我虽有心开玩笑,可我们的主人公估计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睡不着。


他左右辗转,闷头苦睡,可架不住骤雨不止的敲窗,咚咚咚,咚咚咚,直击心里。


百般挣扎,正是半梦半醒。


“喵~”这声音很是细微,夹在风声雨声雷电轰鸣之中,大概是在他家门前。


“喵喵~”更清晰了,可却在渐渐远离。


是大白,草丛虽可作临时庇护所,可在大雨面前实在不堪一击,所以她回来了?可,他又能做什么?


忽然,声音变得尖锐了起来,接着是凄厉的,充满痛苦的,像是刚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大白膨胀的肚子,贪吃怠惰,原来只是因为她有孕在身。


他闷着头,捂住耳朵,他仿佛看到了,血水被雨水冲散,大白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因关键时刻被抛弃的怨恨,大白被痛苦浸透的呻吟是魔鬼的狂欢曲,是大白一生的怨恨,被一次次抛弃的命运,无家可归的悲哀。


他,本可以做些什么吧?可……他做出了与众人相同的选择,冷眼旁观。


夏季的暴雨像是妈妈的脸,说变就变,又是难耐的燥热。


“看,石头上的是什么?”


“那是脐带,大概是流浪猫的,就上周夜里,叫的挺惨的,你们都没听到?”


“唉,还说呢,吵死人了。”


他听闻,羞愧悲愤难当,可他没有资格去指责他人。


“我先回去了。”


他不愿再看,这附近流浪猫本就多,每年因各种原因死于非命的也不计其数。


可,转角,垃圾桶旁,干瘪,发臭,蚊蝇飞舞的尸体却撞进他的视野。只觉胃中一阵翻涌,一辈子的阴影。


“喵~”熟悉的声音将他从恶心的泥沼中拉出,熟悉的纯白,就像那天梦中,剃了毛的绵羊般。


“愿世间所有生命都能被温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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