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有一盆绿萝,被人精心的用特制的底座安放在座位的隔板上面。
这绿萝开得一副自大的样子,磊落的在办公室的制高点舒展着,它是顶美丽的,郁郁葱葱的簇起,十来根枝条极妖娆的缠绕着,盈盈的叶子含羞半露,绿得有一股子小家碧玉,但丰满又富有光泽的肌肤,又端端的露出一些锦簇似的妖娆。一盆清新的绿萝能像花朵露出这种妖娆,是顶不容易的,这多归功于照顾它的人,每日站在它下面,仰着头,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牵出一根一根的枝条,极细心的打水,枝条蜷缩在手里,带着些慵懒的气质,像伸懒腰的猫,在柔软的沙发中随意的打着滚,又有些娇憨的情调,像入怀的少女,惹人忍不住的爱怜。等打完了水,那人收拾着东西离开,它还不尽兴,垂下来的枝条,水盈盈湿漉漉的,情人眼眸似的放着光,荡漾地勾引着它的主人。
植物多半也是有感情的,这绿萝满怀着情愫,开得那么可怜,它是为知己者容了。我也因此想到了自己的绿萝,心思便有些黯然。
我的绿萝在家里有些年头了,也许三年,也许五年,不知何时,它就突然出现在了房间了。四五根细嫩的枝条,吐着小小的幼芽,娇俏可人。这淡淡的清新的绿意,有一小段时间在房间里挥洒着光彩,似乎不管看向哪里,都能折射出这一抹绿似的,我也爱着这绿,极殷勤的打理着,一日一日的眼看着它枝条有力的舒展着,宽大的叶子为泥土投下了片片的阴影,绿得娇艳欲滴,俏俏的丰满像要溢出水来,原本显得有些空旷的盆子竟有了些熙熙攘攘的趣味,于是一根长长的枝条便索性垂了下来,精灵也似的悬在半空中,兀地多了些神秘的出尘意味,我爱煞了这根梦幻的枝条,它像至宝似的装点着角落,那个角落便光明得比整个屋子都还要大了。
但东升西落,东去西来,日子过得飞快,我开始很少住在家里,绿萝便孤单起来,在空闷的屋子里待上五天,绿色都无精打采起来,只有等我周末回了家,痛痛快快的吃上一通水,再在夜风中尽情的收缩下筋骨,才能又变回晶莹的模样。可一旦放下什么事情,想要再拿起,便是难上加难,没了照顾它的习惯后,便觉得这小东西平添麻烦,每次回家也就疏于打理了,更甚者有连浇水都忘了的时候,走的时候门“砰”的一关,把孤单的绿萝锁在家里,才恍然想起还没为它浇水,但连开门的心思也懒得动了。人在爱时,能恨不得揽星摘月,在不爱时,也往往冷漠得有些恶毒,现在想来,这种爱或不爱,其实都带着些自私自利的意味。
春去冬来,绿萝被我冷落得越加厉害,一根根枝条,一片片叶子,渐渐枯萎,变成了死寂的枯黄,我却也不过是拔掉这些枯枝败叶,顺势将其埋在土里而已,也许这种狠辣的做法让绿萝更加的哀怨了,它萎缩得更快,日复一日的缩小,从娉婷的少女变成枯瘦的老叟,稀稀拉拉的几根枝条了无生气的耷拉着,只有悬在半空中的那根枝条还生长着,自顾自的露出些生机来,兴许整盆绿萝的生命都汇聚在这根倔强的枝条上了。于是在时隔一两年后,我重又开始爱上了绿萝,倒不是由着这根当年让我爱不释手的枝条,而是它落魄的孤独气质引起了我的共鸣,我这次爱上它,竟是由于我当初的残忍了!我重新打理起它来。但绿萝多半是理解了这种爱残忍又自私的本质,长势不温不火,只是止住了衰败的势头,但盆里稀稀落落的,还透着些劫后余生的迷惘,只有那根垂下来的枝条,竟又长了些,浅浅的绕在搁放盆子的铁架上,倒有点像葡萄藤。
这样僵持着过了一年,绿萝似乎好转了过来,神气又恢复到最初的时候,只是枝条还少少的,有一些清冷。而我却要长久的离家了,繁杂的事情让我忘记了绿萝,直到风风火火的离了家,才想起它还孤单的留在家里,我竟能想到它在那个灰白的家里怎么徒劳的散发着盈盈的绿光,但又没多少遗憾,比起它,还有太多更多的事情让我关注了。
直到一月前回家,绿萝已经奄奄一息,胜过当年的凄惨,几根枝条黄了一大半,恹恹的趴在盆里,一两片叶子已经彻底枯萎,落在泥土里,染上了和泥土一样的颜色,那根长长的,梦幻的枝条也没了神气,吊绳似的挂在那里,我以为它要死了,有些可惜,只顺手的浇了浇水,万不曾想到第二天竟又回复了些元气,几根发黄的枝条立了起来,极倔强的样子像无声的谴责,又像是将死之人面对仇敌的骨气,面对它,我迷迷糊糊的,竟有些手足无措。日前又回家,一打开门,就发现绿不见了,枯黄快延到了根上,像索命的厉鬼,只有那根长枝条,还病恹恹的泛着绿,但也渐渐枯萎了。我有些害怕,终于明白了,它是想死在我面前,想用死来报复我!它恨得那么倔强,和它被我漠视的生命一样。那灭寂的枯黄如此扎眼,我不敢去看它了。母亲走过去,拨弄了下它,随手把一根枯死的枝条拔下来,问我,这绿萝快死了,扔掉还是拿我那儿去?
我没有回话,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第二天,那盆绿萝不见了,只剩下铁架上还留着枝条缠绕的印子。
我不知道它去哪里了,也许,我永远也不敢知道它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