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安琪
敲下最后一个键符,安琪伸了几下懒腰,又做了几个伸展动作,然后仰面给眼睛滴了几滴眼药水,刚闭上眼睛,“叮咚”一声提示音传入耳中。
安琪摸索了一张面巾,拭了拭眼角,然后点开手机屏幕,微信上一行字跳出来:在干嘛呢?
是李放歌。安琪回道:加班呗。
李放歌:这么敬业?
安琪:就这命呗。
李放歌:下来,有事和你说。
这么霸道?安琪笑了:我和你很熟吗?
李放歌发了一个憨笑的表情:正因为不熟,才给你一个缩短距离的机会呀。
安琪给了一个晕的表情包:无语。
李放歌:玩笑的,真有事。
安琪:等着。
放下手机,息屏了电脑,安琪又笑了,心里说:又是一个好奇宝宝。
李放歌站在路灯下,树叶缝隙间筛下星星点点的灯光,斑驳在漆黑的引擎盖面上,也斑驳在他的脸上、衣裤上。
看安琪走近,李放歌拉开车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安琪一偏头,问:“干嘛?”
李放歌能感觉到她的抗拒,便笑道:“犒劳犒劳你呀。别给我说你还不饿哈。”
安琪道:“给我一个无功受禄的理由。”
李放歌笑道:“子曰:要想让一个人欠你人情,最好的方式就是请她吃顿饭。”
安琪也笑了:“孔夫子什么时候对你说的?”
“梦里呗。”
“原来李副总做了个春秋大梦呀。”
“可不是吗?然后子揪吾耳,三曰:能记否?能记否?”
安琪忍俊不禁:“子未嘱汝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李放歌苦着脸道:“吾问,子扇吾耳光,曰:安琪女魁,非小人,你他娘少乱说。”
安琪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李放歌赶紧道:“有家私房菜,听说味道不错,一起去试试?”
安琪道:“好呀。打土豪我还是挺乐意的。”
李放歌边启车,边道:“不土、不豪,勉强有点帅呗。”看安琪系好安全带,便一脚油门轰了出去。
“谭记私房菜”品相不错。安琪看李放歌点的几个菜,很合自己味口,便知道他前期是做了很多功课的。
李放歌刚很绅士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安琪早已动筷了,吃相豪放得令李放歌不由得顺势抓了抓头发。他都懵了:这还是我认识的安助理吗?
安琪偷眼暗笑:小样,装淑女那是给男朋友看的。你谁呀。
李放歌搓了一把脸,问:“喝点什么?”
安琪嘴里含糊不清:“白的?还是啤的?”
李放歌接不了话了:“你猜?”
“黄的吧,你这又是鲍又是蟹的。”
李放歌做了一个“oK”的手势,叫了一坛“绍兴花雕”,道:“紫蟹霜肥秋纵好,绿醅蚁滑晚慵斟。这倒也应景。”
安淇道:“我是第一次听到把好吃说得这么优雅动听的,李副总这是胸有丘壑呢。”
李放歌道:“你这是反话正说。鲍我所欲也,蟹我所欲也,舍鲍取蟹乎?不可以。”也跟着大嚼起来。
这痞痞的模样倒让安琪怔住了。她仿佛从李放歌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李放歌边吃边道:“我这吃相影响了你食欲了?”
安琪没好气道:“歇一下不可以呀。”
“我投降。姑奶奶,我先吃着,你随意。”
安琪干脆放下筷子不吃了:“你问吧。别告诉我你请我单是吃饭这么纯粹。”
李放歌倒不好再矫情了。他知道安琪冰雪聪明,干营销的时间比他还长,便道:“我确实有个疑问,我想你在集团营销策划中心做销售经理,那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为什么屈尊到帝豪这个小庙来做总助呢?如果说沈总是士为知己者死,那么你呢?”
安琪脸色变了,站了起来:“想不到你李放歌浓眉大眼的,也这样八卦。你再藏着掖着的,我可走了啊。”
李放歌有点抻不住了。对安琪,不知道是因为沈知行的原因,还是自己什么别的,他总感觉始终无法把握好这个度,所以此刻他有点乱:“好,好,你是君子坦荡荡,我呢,小人常戚戚。你快安坐,我不藏着掖着这总行了吧?”
安琪坐下,和李放歌碰了一个:“这不就结呐。”
“我们来复盘一下‘圆桌会议’:其实沈总早就有升级餐饮部为总监级的意向,这是他留下的一个扣,对吧?”
安琪道:“艺术大师在作画的时候,有时候会在画中留下相应的空白,这会给人无限的想象空间和美感,这个艺术手法有一个术语,叫‘留白'。你没有在集团总部呆过,有些辛秘你不知道。就不奇怪了。”
李放歌学乖了,努力扮演着一个倾听者的角色。
安琪白了他一眼,继续道:“天一集团草创之时,秩序崩乱,龙蛇混杂,好多事情不是靠智慧和口舌能够解决的。马克思说:‘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你是做营销的,对这段话深有感触吧?”
李放歌点了点头,神情有些沉重。
安琪也不好深说,缓了缓道:“所以王守成和杜雄身上那些草莽气就好理解了。时代的变迁日新月异,如大浪淘沙,王杜两人就算没被拍死在沙滩上,但凭他们的格局和眼界,也难有飞跃。刘董一方面想孵化帝豪,二又念及旧臣,怕担一个鸟尽弓藏的骂名,这才把沈总推了出来。他倒是鱼和熊掌都想兼得,可这个度怎么把握呢?你现在可以理解,沈总有多么难了吧?”
“拍轻了,无关痛痒,拍重了,伤了情份,换作我就只有抓狂的份了。”
“在杜雄心里,帝豪是他的江山,帝豪就是杜天下,他无法容忍别人来分一杯羹,或与他平起平坐。如果沈总首先升级餐饮部,撕破脸他也要反对的。所以沈总才会多看几步,围魏救赵,请君来入瓮。”
“但如果杜雄不接招呢?”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杜雄也不是一无是处,有着那代人少有的情怀。沈总如果连这点都看不透,就不配你李放歌为他死心塌地了。”
“可是,我也投了弃权票了呀。”
“凤凰非梧不栖。你故意把沈总逼向绝境,无非就是想看他有没有破这个局的智慧罢了。你李放歌还是有傲骨的。”
李放歌脸上一热,道:“当杜雄使出那一招时,我冒了一身冷汗。即使我绞尽脑汁,也没办法做到两全,这一招简直就是无解。想不到沈总举重若轻,轻轻一拨就化解了。你知道当时我心里什么感觉吗?仿佛有一种高山仰止,自己的智商被按在地上摩擦的感觉,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手在哪里。”
安琪的眼睛里有了一种莫名的东西,喃喃道:“千万不要尝试去猜一个人的心思,那样会很苦很累的。”
李放歌笑道:“你才多大呀?就有这种沧桑的感觉?”
安琪道:“有的人,一辈子也长不大,可有的人,长大只在一瞬间。来,我敬你一杯。”
李放歌和她碰了一个。接下来他感觉安琪仿佛要灌醉她自己一样,一杯一杯地接着喝,一坛酒很快就见底了。
黄酒的后劲泛上来,李放歌有些招架不住了:“安总助,你这样喝很伤胃的。要不,结束了吧?”
“你买单还是我买单?”
“我呗。”
安琪星眼泛光:“那我就放心了。再来两坛,酒保…酒保…”
“我去。姑奶奶,这不是景阳岗。”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你没带钱吗?”
“不是。可是你好象醉了。”
“我没醉,”安琪用筷子敲打着杯碗,“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你去,再给姑奶奶筛十八碗来。”
李放歌苦着脸:“是我醉了,我投降好不好。”
安琪突然间激动起来:“男人呀,都特么一个熊样。”
李放歌不敢接话了。招呼一个女服务生,帮忙把安琪扶到车上。送到小区时,李放歌不放心,坚持送她到了房门口,看安琪半天把钥匙插不进锁孔,便一把抢过来,替她开了门。
这是一个两居室,小而整洁,处处透着女生精致而温馨的气息。李放歌让安琪在沙发上坐上,转身给她接了一杯水,递给她道:“以后少喝点酒。你这样很容易受到别人的欺负的。”
安琪道:“谁呀?你敢吗?”
李放歌一噎,道:“我……,我敢呀。”
安琪道:“来呀。谁不敢谁就是特么乌龟王八蛋。”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放歌还能怎么样?
……逃呗!
撒丫子逃到楼下的李放歌好半天才舒出了一口气。
信息量太大了,李放歌有一种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容易被人灭口的危机感。他从窗口看到安琪熄灯了,才驱车离开了小区。
安琪一直站在窗前。窗外霓虹闪烁,光滑的玻璃上隐约镜映出她的面容,如滤镜一般,朦胧而完美无瑕。刹那间她有些恍惚:分不清镜映中的人、窗前的人,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
园区里路灯柔亮,隐约有一丝栀子花的香气泌入鼻端。鹅黄的、洁白的、紫色的……,各色花朵在花圃中尽显芳华。可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她们都是有花期的。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一丝伤感涌上了安琪心头,她的眼睛渐渐朦胧,两颗晶莹的泪珠滑下脸颊,浸入嘴角,很苦、很涩,从舌尖,到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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