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  ——此恨绵绵无绝期(上)

上海弄堂的晨雾里,总浮动着王琦瑶的剪影。这个在王安忆笔下活色生香的女子,像一株在石库门天井里倔强生长的夹竹桃,用四十年的光阴在弄堂深处绽放又凋零。她的一生恰似张爱玲笔下那袭华美的袍,远看是十里洋场的璀璨星子,近观却爬满了虱子般的时代裂痕。

开篇 

《长恨歌》开篇花了大量的笔墨来讲述上海的弄堂以及弄堂里的各色人物,还有鸽子。作者这样写道:“鸽子是这城市的精灵。每天早晨,有多少鸽子从波涛连绵的屋顶飞上天空!它们是惟一的俯瞰这城市的活物,有谁看这城市有它们看得清晰和真切呢?这城市里最深藏不露的罪与罚,祸与福,都瞒不过它们的眼睛。……它们是非常感性的。它们不受陈规陋习的束缚,它们几乎是这城市里惟一的自然之子了。它们在密密匝匝的屋顶上盘旋,就好像在废墟的瓦砾堆上盘旋,有点劫后余生的味道,最后的活物似的。”由于这些讲述太过细碎,梦呓般絮絮叨叨,以至于我在初读时竟有些恍惚,不理解为什么开篇不是引人入胜的故事,而要有这么多细碎的铺垫。可是,亲爱的朋友,请你一定要认真读下去,你会发现,正是这些细碎的铺垫才使得王琦瑶的故事那么婉转动听,扣人心弦。

爱丽丝公寓李主任

1946年的上海,爱丽丝公寓的水晶吊灯在王琦瑶的旗袍上投下细碎光斑。十九岁时上海三小姐的桂冠带给她想要扭转命运的勇气。她家境普通却生得美丽,这美丽使得她暗暗存了好胜的心。她知凡事不可强求,自有定数的天理,她也知做人要努力的道理。因此,做什么都需留三分余地,供自己回转身心。而那要做的七分,且是悉心悉意,毫不马虎的。于是,在借势摘得三小姐桂冠后,她选择委身于有权有势且给了她父母未曾给过的安全感的李先生,从此开启了被豢养的金丝雀般的生活。她学会用巴黎香粉遮盖眼下的青影,在舞池旋转时把叹息藏在留声机的旋律里。她以为李主任的黑色轿车能载着她驶向安稳人生,却不知那不过是时代剧变的回光返照。

想象中李主任应该是王志文的样子,一生戎马练就了铁石心肠,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然而在与这个温婉别致又有分寸的小女子面前也是有三分真情在的吧,不然他又怎会冒险在临走前特意来见她最后一面。彼时王琦瑶因烦闷焦虑外出透气,李主任因未能等到他不得不离开,两人的车在街上相遇。两人的车子短暂并行后最终擦身而过,李主任在汽车内看到黄包车上王琦瑶的身影,但因身份敏感和时局动荡而无法停留,只能怀着绝望与悲凉的心情离开。这段描写细腻且富感染力,我仿佛亲眼目睹了他的汽车与她的黄包车擦身而过时,他眼中的决绝和怜惜,她眼里的焦急和疲倦。

王琦瑶与李主任之间的感情本质上是权力与依附的不对等关系。对王琦瑶而言,这段关系既是虚荣的满足,也是对动荡生活的逃避。她将李主任视为“一面墙”,在乱世中寻求安全感,但实际只是以青春和自由为代价换取短暂的物质享受。李主任则视她为点缀生活的“鲜花”,既无婚姻承诺,又可独享美人,最终因政治变局意外离世,留下王琦瑶独自面对现实的崩塌。

平安里康明逊

李主任出事后,王琦瑶离开上海回到自小长大的外婆身旁疗伤,外婆说“这孩子的头没有开好,开头错了,再拗过来,就难了。” 她确曾伤心迷惘了许久,但她没有像《日出》里的陈白露般凋零,而是将破碎的羽毛重新织成盔甲。

在平安里的煤球炉与竹编躺椅间,王琦瑶把破碎的过往织补成新的生活。她用打针护士的身份作茧,包裹住满身伤痕和不愿回首的过往。尽管孤身一人,生活略显枯燥,但她始终坚守着自己的体面:头发精心梳理,珍珠纽扣永远端端正正扣到锁骨。搪瓷缸子缺口朝里摆着,泡饭就酱瓜的早餐,也要用描金边的小碟子盛。旧皮箱底压着的真丝衬裙早已磨出毛边,可每次取出时总要垫上白绢帕,仿佛那些细密的褶皱里,还住着四十年代南京西路的月光。这种近乎仪式感的坚持,让严师母都忍不住叹息:"你这是和光阴打擂台呢。”

她尽心尽力过着每一寸光阴,貌似恬淡无波澜,然而,她终究还存着好强的心吧。她美丽的容貌和出众的气质,她出色的品味和清醒的头脑,她曾经拥有的奢华和热闹,她还那么年轻,怎会甘心。于是,明知与康明逊难有结果,还是一步步再次跌落其中。蒋丽莉母亲在得知她委身于李主任时就说过:“这样出身的女孩子,不见世面还好,见过世面的就只有走这条路了。”兜兜转转,她还是没能走出这样的境遇。

康明逊是旧式资本家庭的庶出少爷,表面风流倜傥,内心却深陷家族等级与责任的桎梏。他对王琦瑶的倾慕夹杂着对自由的渴望,但这份情感始终被家族阴影笼罩。两人在平安里相遇时,王琦瑶已是褪去“上海小姐”光环的平凡护士,而康明逊则在动荡年代里沦为无业游民。相似的边缘身份让他们在琐碎日常中萌生依恋,他们互相温暖,彼此治愈,理解对方就像是在抚慰自己,情感上的饥渴最终还是攻破了理智的城墙……

但康明逊的懦弱注定他无法承担这段感情——当王琦瑶怀孕后,他既无力对抗家族的婚配安排,也缺乏直面现实的勇气,最终以“没有办法”的托词逃离责任。而王琦瑶对康明逊的感情更为复杂,她明知这段关系难有结果,却仍以“体恤”的姿态包容他的怯懦,甚至主动切断与他的联系,独自抚养女儿。这种选择既源于她对康明逊的真心爱怜,也是对现实生活的妥协。她的“体面”与隐忍,实则是想在这场情感依附中维持尊严。

那些围炉煮锅和闲话家常中酝酿的情谊,那些耳鬓厮磨时升腾起的不顾一切的勇气,在现实和时间面前,显然不堪一击。他们的感情如同弄堂里的一盏残灯,短暂照亮过彼此孤寂的生命,却终被历史洪流与世俗伦理吹灭。终究,她还是又一次独自承担了所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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