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今天怀念你

白驹过隙,转眼即八年,不知近况的你是否别来无恙?

唐代的今天,杜牧之眼见路人行色匆匆魂不守舍,心思郁结拦下骑牛经过的牧童,询问得知前路的杏花村可以一醉方休,没有快马加鞭反倒勒马迷失在蒙蒙雨中,借酒无法削弱思恋分毫却平添一分寂寥。

又是一年清明时,自古以来的细雨纷飞今年竟一反常态被艳阳高照取代,男男女女在惊讶之余一如既往手捧鲜花糕点盒三五成群走在扫墓的路上。平日里异常顽皮的孩子居然牵着大人的手安静的翻过了山坡,途中仅有一次挣开紧握的手,跑到篱笆墙边摘下一朵不知名的野花,在跪下磕头的时候恭敬的献给素未谋面如今长眠地下的亲人。清淡的花香随风浸入心脾,孩子抬头指向蓝天,爷爷快看,奶奶在对我笑......

坟上的杂草几近人高,仿佛在控诉时间的飞逝,在声讨看望的次数寥寥,无声无力又无奈。父亲按照惯例点燃了几根香烟逐一仔细地摆在了坟前的小石板上,念叨着生前都没能认认真真给您点过一支烟,如今却被春风讨了便宜,烟气缭绕。泪眼朦胧跪倒在雨后松软的泥土上,双手扶地磕上三个响头,坐起伏在石板旁边低声细数种种您所不知道的事,末了还要嗔怪您走这么早,是有多不待见您不懂事的儿孙啊。

坟上归来无一例外要从老屋的门前穿过,满目萧条,蜘蛛网灌满被山洪冲垮的屋墙,连路边通往屋前的石阶都断了大半,只能连攀带钻才能站在一片狼藉的稻场上。昔日您在的时候,老屋可是另一番景象啊。房前屋后种着许多叫不出名却十分好看的花花草草,稻场上被啄米刨地的母鸡家族占领,老黄狗慵懒的晒着太阳舔顺周身的毛,大花猫高傲的占据屋顶最佳位置斜眼俯视檐下不时经过的人们,我就会搬个桌子置于杏子树浓密的树荫里逗着黄狗写着作业。白天大多时候您会在菜园里忙忙碌碌,除除草浇浇水,随着日落西山您就会按时归来,胳膊弯里夹满了大大小小的瓜果,顾不上掸去衣服上粘上的泥巴和藤蔓,洗手就为吵吵嚷嚷的我做上香喷喷的晚饭。饭后禁不住三番五次被赶去洗澡的我嘟嘟囔囔抱着衣服走开了,等您忙完手上的活计就会摇着蒲扇为躺在稻场凉席上的我扇去格外恼人的蚊子,听不厌葡萄藤下牛郎和织女逃过王母娘娘法眼在鹊桥上进行的对话,看不厌夏日夜空那一闪一闪永不熄灭的熠熠星光,吃不厌井水冰过愈发清甜的西瓜,闻不够微风拂过夹带着雨后泥土的香气,摸不够您久经风霜粗糙黝黑的双手。曾经的喧闹无比让此时的老屋显得荒凉难忍,您不顾一切的离开了,之后大花猫和老黄狗相继消失,鸡鸭不再喧哗,花草不再绽放,活着的人也没有镇守您终其一生守护的老屋,因为您一旦离开了,那里于我也不再是儿时天堂般的乐园了,只是年久失修无法再为谁遮风挡雨的残垣断壁。

每当直直立于您的坟前,泪水就会肆无忌惮的蔓延开来,然而只有我知道那并不是一味的思念,是愧疚,是铺天盖地无法遮掩的自责和懊恼。我无数次强调我到现在都不愿意承认您去了另一个世界,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您还在环境宜人的姑姑家调养身体,只是恰巧我每次去的时候您都以各种理由不在罢了,我只是看不见您,但是还是可以跟您同呼吸新鲜的空气,还是可以感受到您拖姑姑传递的关心和爱护。可是每逢佳节,姑姑们团聚的喜悦之余总是会掩藏不了眉眼的那抹遗憾,是啊,这样衣食无忧的好日子您为什么就是没赶上,那边的世界是不是就更加吸引您。我只知道,当我刚上高一被摩尔折磨的抓耳挠腮的时候,每天翘掉晚自习和爸妈一起匆匆赶往县城另一端的老家去陪已经下不来床衣食无法自理的您,趴在堂屋的桌上奋笔疾书的我总会听到隔壁房间里传来的一阵一阵您刻意抑制的干呕声。我明明记得那晚我好不容易写完作业刚入梦乡,妈妈就把我摇醒让我赶紧去见您,我走进您的房间,昏黄的灯光在深夜里是那样的刺眼,您被扶起挣扎着向我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想最后再摸摸您最爱的孙女,即使不是孙子却依然用生命在爱的孙女却让您失望了,因为您在病重之后就无法吃下任何一口食物,那晚您的样子深深吓到了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的我,我就是无法挪动脚步靠近您一步,哪怕爸爸踹我拽我都无法移动我分毫,姑姑们声嘶力竭骂我忘恩负义,可我就是纹丝不动,直到您伸出的手耷拉在被面,我双膝跪倒在地却再也哭不出声音,我就这样让您带着遗憾去了,任再多的后悔药也救不了那晚如此不孝的我,您唯一的孙女。

此后我不允许任何人在我面前提起您,一个字都不允许,因为只要跟您相关,只言片语都能让我溃不成军。一个字都会将您曾经无私给予我十几年的爱全部铺成开来,同时也会将我对您的蛮横无理咄咄逼人暴露无遗,您没有见过我任何懂事的时刻,在您面前只有变本加厉的乖张和任性,这样的孙女而今跌跌撞撞也已经步入了社会,再也不会有人向您一样把一颗真心双手捧到我的面前被我无数次狠狠地摔在地上,缝缝补补依然毫无保留的爱我疼我。

其实您很严厉,要是我犯了错也绝不姑息,鼓励爸爸使劲打我,可是以前的我体会不了您的良苦用心,当我能感受到的时候您已不在,我不敢去想您离开的时候是怎样的绝望,现在偶尔午夜梦回抓不住您的手哭喊着醒来的我体会到的程度定不及您当时的千万分之一。我学会了在抓狂到极限难过到无法自已的时候仰望蓝天,有人告诉我好人离开都会变成天边一颗闪亮的星星继续守护着活着的家人,所以我都会选择对着天空微笑,这样泪水就不会流出眼眶,我一直相信最闪亮的那颗星一定就是最爱我的您。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您没参与过高一以后我所有的人生,我与您的交集在那个深夜戛然而止,以后我会平静的和别人提起您,只有这样我才能永远的记住您。在您离开后的八年,我终于鼓起勇气写下了这篇文章,我想告诉您以后我会好好的生活,带着您的期许勇敢的走下去,至于清明节,它只是为我们怀念您增添了一道正儿八经的形式,可我们绝不是只在今天怀念您,请放心好了,您所生活的那个平行世界,总有一天我们也会微笑着亲自拜访。

奶奶,最后我还是想啰嗦一句,您是不会介意您的孙子把您的过往写在这里的吧?我想用我的后悔告诉所有能看见这些文字的人,在还能拥抱亲爱的人的时候一定不要犹豫,要用尽全力拥抱对方,千万千万不要把最差的一面留给最亲的人,因为无论你富甲一方还是权倾朝野,仅有的后悔药已经被嫦娥吃了,广寒宫的寂寞和孤独倒可以分予你一半尝。

奶奶,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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