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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这是个无网时代,那么第一个疯的人一定是张凡,他将贵重的笔记本电脑狠狠地砸在地上,屏幕裂开,有几片碎片落在地上,里面的文件紧跟着消失。我问他没有网络是不是什么都没了?他点了点头,拿出自己打印好的施工图,再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叹了一口气,说,你是什么时候不当设计师的?我说,两年前就不当了。他想了想,说,原来都两年了。
是呀,都两年了,我说。
他将图纸放在工作室的阳台,点上火,火从图纸底下冒出来,最上面的那一张图纸没有任何笔迹,只是电脑打印出的产物。他看着纸烧成灰,灰飞到半空中。我朝他喊道,你疯了吗?他拿出手机看了看,再也没有声音,死一般的宁静,摊了摊手对我说,我确实疯了,我的客户、我的施工图、我的一切都疯了。我试图让他冷静,可没等我开口,他便走出门去。我喊住他,你去哪里?他说,我要去一个疯狂的地方。我跟随着他,好奇他要去的是什么地方。只见他绕过一个小巷子,巷子里有一面墙贴着许多传单,其中最显眼的那一张上面写着:让我们一起进入无网时代,向右拐五十米处,极乐会所,免费加入,有兴趣的来。他撕下其中一张,回头看向我,说,你回去照顾阿姨吧,我这里不需要你管。我说,我妈的事早过去了。他冷笑一下,摇了摇头,指向我说,是吗?我觉得你还没有过去。我愣在原地,没有跟上他,直到他背影快消失在我眼前,我才缓过神来,接着往前走,差不多走了五十米,前面有一个玻璃门 ,门上有几个大字,是黄色油漆喷成的,喷得极丑,仔细看了几遍才认得上面写着:极乐会所在二楼,欢迎。我走过去,推开玻璃门,一阵脚步声在楼上的天花板上传来,随着又传来欢呼声。我好奇发生了什么,看向四周,没有人,只有一大块木板沉重地埋在我脚下,我顺着往里走,没有木板的地方便是楼梯。我走到平台,又是一扇玻璃门,推开门,瞧见一个戴着半边面具的人。面具人说,你也要加入我们吗?我想了一会,说,我来找人。他半边脸沉下去,推了我一把,说,那请你在门外等。我被隔在那扇玻璃门外,不过玻璃可以瞧见里面的情况。我在一堆面具人里面捕捉张凡的身影,几分钟之后,我看到他走出来,将智能手机拿出来喊道,让一切该死的都消失吧。他说完,将手机丢在地上,碎了一地的屏幕连配件都露出来。我试图推一下门,可门锁住了。我喊了一声,张凡,你疯了!他似乎没有听见,开始解开自己的西装纽扣,脱下自己的西装拽在手里摇曳。里面的音乐声响起,那股声音差点冲破我的耳膜,让我感到不适。
我转过身,顺着楼梯下去,站在原地等了一会,不知道等了多久,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我回头看到张凡提着西装,往这边走来。我看向他说,你加入他们了?他看向另一只手里的面具说,一个人让我产生犹豫,他像极了你。我说,我知道了,你说的那个人是陈运。他没有说话,叹了一口很深的气,转过身离开,我没有注意到他有没有戴上面具。
我愣在原地,想起陈运,不过这一切得从我与张凡认识时说起。
五年前,我就读大一,与张凡是同学,在机缘巧合之下,我们一同进了室内(6)班,不过我与他在班上的存在可谓是“两级分化” 。
他总是第一个完成作业,无论是手绘还是电脑制图,他都是第一名而且是高效率完成作业。他走在班级里的通道就像是所有向日癸的阳光,而班上的同学都是朝向盛开的向日癸。我羡慕他,不只是在学习上,先从身高说起,他身高178,我身高164,没错,差了14厘米,与他一同坐在公交车上,无座要站着等待终点到达。他一伸手便能拽着上面的扶手,另一边手还可以给一名异性朋友发暧昧的话,而我使劲踮着脚,才能够到扶手,可重心不稳,只好挤进人群,拽着座位,可没站好,车一晃,我就倒在张凡身上,那对我而言,是一件恶心的事情。我偷瞄到他的手机,给他发消息的是媛媛,她是我们班的班花:肤白貌美,前凸后翘,是一个极美丽又性感的女孩,还有一点,她十分爱笑,可她的笑容全给了张凡。我幸运中夹杂着不幸,因为我的座位就在媛媛后面,上课时我总能嗅到她的发香,手指不自觉地抚摸着桌子,像是自己正在为她梳头,这种感觉很奇妙,惹得我的心直跳不停,若老师忽然停止说话,我怕我的心跳会响彻在教室里的各个角落。我多想轻拍她的肩膀,轻声细语地说,亲爱的,可以和我聊一聊吗?但这种想法直到张凡出现便被扼杀了。她瞧见张凡,捂住嘴笑。我仿佛在看偶像剧,而他们才是男女主角,我只是一名存在于屏幕之外的观众。我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腿没有长过桌子,看着张凡笔直站着,他的嘴角藏着无数句伤害我的话,而有一句正在重复:你瞧,那个矮子,腿短得厉害。我想他定这么说过,可能在卫生间,也可能在宿舍门口,这两处一定有,毕竟我每一次经过时,都感觉有人指着我的后背,伸出手比划我的身高又缩回去。我假装不在乎,双手插进裤兜,微弯着膝盖,一步又一步挪着,每挪一步都在心里高呼:我不是矮,是我爱弯着膝盖走路。他们想必没听到我心里的高呼,穿梭在我身边,从白天到黑夜,从热闹到孤独,我渐渐学会一个人,走在教室距宿舍的路上,距离不远,却显得十分漫长。
除了身高,我还羡慕张凡有一张会说话的嘴,他总是站在讲台上,用他那带着磁性又低沉的声音说着一些话,在我眼里尽是枯燥无味,可在其他同学眼里却成了他们疯狂点头的肯定。他有时候看到同学们为他点头,手拖了一下眼镜,身子站得更直,说着一句又一句让班上同学舒心的话,其中一句我记得很清楚——他说,你们都是不差的人,没必要迟交作业,在我眼中,你们都可以当准时交作业的人。呵,可笑,反正我做不到准时交作业,我总是在不断地重画,我的手绘让我感到痛苦,别人可以两点确认一条直线,我要三点,不,四点?好像也不行,至少要五个点,这是一个笑话,别人两点确人一条直线,我要五点确认一条直线。张凡曾怀疑过我没有用直尺画直线,为此他特意盯着我完成一次手绘作业。我先将沾着橡皮灰的直尺擦干净,为了表示我的无奈与其对他的不满,我将速度放慢,还加了一些之前从没有过的制图准备,将画板横在桌面上,再把一张白得没有一丝一毫笔迹的纸搁在画板上,瞧了一眼,直了?好像不直,再瞧两眼,确定纸与画板的边缘平行,再从袋子里拿出四个钉子钉在四个角落,做好这些准备我开始制图,不过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张凡在此过程居然没有催我,而我觉得他定是一个善于伪装的人,因此我又故意将所需要不同种类的笔放在前面,然后在脑子里过一遍金老师的要求:看得见的线用粗线,看不见的线用细线,针管笔从0.2到0.8每一个都要发挥对应的作用,粗细要充分体现在纸上。这些我都记得,不是我不认真听讲,而是我没有制图的天赋,我瞧见不少同学直接针管笔起手,画的线直巴巴的,都用不着橡皮这玩意。我与他们不同,我的世界是倾斜的,眼睛是倾斜的,看到的线也是倾斜的,请你深信这一点,我没有说谎。这一点,我跟张凡也提过,他什么也没说,像木头一样站在我身旁,看到我拿起铅笔,他才开口,你一定要铅笔打稿。我说,这个我知道。因为没有天赋,只能多比别人走一步,这道理我自小就明白。我拿起铅笔在纸上点了五个点,然后一条线画下来。我看了一眼,好像直了。他不看,直接拿出尺子量,从第一个点到纸边缘的距离开始量,第一个和纸的距离是2mm,第二个2.2mm,第三个2mm,第四个2.1mm,第五个他没量,然后说,相差一两毫米没事,下次你怕不直就用尺子量一下,多检查就不会错。不过,我没有把他的话听进脑子里去,但这给我造成影响,因为我又一次遭到金老师的批评。张凡亲眼瞧见我被批评,课后没有责怪我,而是再一次看着我画图,直到我的线画直之后他才离开。我感到欣慰,开始对他有所改观。
在张凡的帮助下,我眼里的线条没有斜的,而且在班上进步极快,渐渐地,手绘作业都能顺利完成,而且还得到金老师的认可。金老师在我脑中的形象开始发生极大的变化,原先我总会在心里暗自嘲笑他光头颅,没有头发,现在看到他摸着光溜溜的脑袋,还觉得他身上有某种隐藏的可爱。这种可爱,让我喜欢上他的手绘课,在这种心理指导下,我的手绘慢慢地超过班上所有人,这一举动让我变成一个不屈不挠的战士,仿佛我经历了99次战败,终于赢得一次胜利 ,而这种胜利颠覆了所有人对我的看法。我的世界不再是倾斜的,它可以笔直地形成无数条路,而每一条路都可以在我的努力下变得通畅。我为自己感到骄傲,每一次重画都让我看到不一样的自己。张凡看到我,嘴角上扬,朝我竖起大拇指。我也朝他竖起大拇指,如果不是他,也许我看不到这样的我。我十分感激他,遇到他就拉着他一起吃饭, 渐渐地我们成为班上最好的朋友,可陈运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
陈运是大三那一年出现在我和张凡面前,他的存在仿佛是横在我们身体中间的一枚铁钉,我往张凡身边靠的时候,就感到身上的某一寸肌肤被刺了一下,可他却像极了我,身高和我一致,连长相也几乎与我一致,甚至让我感觉他是我的孪生兄弟,但这种可能我向母亲求证过,母亲的确只生了我一个。我家里情况特殊,母亲和父亲的感情在断断续续中平行却不交叉。我九岁那一年,父亲隔三差五外出,有时候出去一整晚都不回来,或者有时候带着浑身酒气回来。母亲让他少喝一些酒,可他却推开母亲说,搞工程的哪一个不喝酒。父亲很忙,我极少看到他准时下班回家吃饭,每一次我与母亲吃完饭之后,都会给他留菜。这一点,陈运也知道。我想告诉张凡,陈运的存在很特殊,他让我再次经历痛苦。
大学毕业的两年后,我总和张凡提起我的痛苦,可让我想不到的是陈运也知道。陈运知道我的痛苦,是在我对着镜子自言自语的时候。我恨他那双耳朵,又瞧见他那与我相似的脸,将他扑倒在地,朝他喊道,不许说出去,我家里的情况与你无关,知不知道?他说,我知道,但你无法否认,你有一个混账父亲。我使劲捂住他的嘴巴,让他不要提我父亲,不,提那个混蛋。我在捂住他嘴巴的时候动了杀心,用手掐着他的脖子,朝他吼道,事情不是这样的,对不对 ?不是这样的,对不对?他摇了摇头,说,你不敢杀我,你是一个懦夫。我的手听到这句话时忽然软下来 ,紧紧盯着他,说,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他抓住我松开他的机会,站起来,扑倒我,朝我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五个手指印印在我脸上。我想拿起一把刀割开他的手腕,但生怕刀不够硬,不能一次性将他的手腕割开,于是我计划好先买一把新的刀,拿自己的手腕做实验,当刀划向我手腕时,我又将刀抬起来,看着自己的手腕,总感觉到疼,便将刀丢在一个黑色袋子里装好。时间并不能让我淡忘,总在我想起陈运时让我变得痛苦又偏激。他已成了我心里的污点,不管我怎么抹都抹不掉。
心里藏着杀人的想法,总让我变得很沉重,但我发现张凡也同样想杀死陈运。
张凡恨陈运那双手,每次他与我提起都称这是大学里他最讨厌的东西之一。我顺着张凡的视线去观察陈运的手,他一只手沾着橡皮渣子,另一只手握着铅笔在纸上画线,他的线画得笔直,我透过自己的内心去跟他对话,仿佛看到自己的曾经与现在在碰撞,这种碰撞中我隐隐约约看到我的未来,那是两个重叠的人,远远看去只有我,往近一瞧,是我和陈运。张凡,你恨陈运的某一个时间段都像是在恨我,可你知道吗?陈运有一点与我一样,他也是五点确认一条直线,也许他的绘图优秀是建立在比别人都多画了三点的习惯。可是张凡,我快疯了。我开始对着镜子说了许多话,有时候你在我身边,我才好受一些。我像泄气的气球,把自己的恨意一吐为快:我恨陈运,来源于两部分,一部分是我的父亲,另一部分是我。我的父亲,他变了,小时候他还可以让我骑在他头上拍打着他的脸,可从我大学毕业后的两年,他变得不再是他自己。他每天都喝得烂醉,偶尔会提着啤酒瓶摔在家门口,我听着声音像自己光着脚踩在瓶子上。他冲进来那一瞬间,母亲好心为他递来毛巾,可他的手像疯一样挥打在母亲身上。我上前阻拦,却被他一把推开。我的头磕在硬邦邦的墙上,身体变软,整个人往下垂。他揪着母亲的头发,用力拽着,我瞧见好几根落在地上,唉,我那可怜的母亲,她的头皮在发红。我紧握拳头,冲过去,用身体撞开他,牵着母亲的手,逃离这个家,出了门口时,母亲推开我,发生一阵刺耳的尖叫声。我瞧见母亲的泪一直往下流,伸手为她擦拭时,她却朝我吼道,滚,你的脸让我感到恶心。我愣在原地,扇着自己的脸,母亲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我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地方,逛了几圈,来到一间卫生间,里面没有人,我发疯似的全将门推开,然后对着镜子傻笑,开始陈述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可不巧的是陈运刚好进来听见。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他像我,也像我父亲。我想打碎镜子,拿起一张碎片与他同归于尽,就在那一瞬间,我觉得他必须死,因为他的存在,也因为他那张似我的脸。
张凡也恨陈运,瞪着眼珠子,紧握拳头,把对陈运的恨一口气吐出来,那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中午,我们站在学校的天台上,光滚在地板砖上,前一秒我们还在吐槽地板砖颜色的丑陋,可下一秒我们的脑子像接到一块,形成一个回路,这个回路的起点是陈运,不过有一个人在其中充当着很重要的作用,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班花媛媛。自从陈运的手绘成绩拿到班上第一名之后,连平日不太和他说话的媛媛却主动与他说话。他还拍着胸口说,日后我一定会成为一名设计师。我、张凡与他,都有同一个梦想 ,那便是成为一名室内设计师。原先,最坚持不了这个梦想的人是我,在我无数次重画后的叹气,我的自信心严重被击碎,若不是张凡的鼓励,我可能会将抽屉里一沓又一沓纸撕碎,丢进垃圾桶,再将凡是可以制图的工具一一摧毁 ,而且我还会装做无所谓 ,把手插进裤兜,吹着口哨从张凡身边路过,并大声告诉他,不就是设计师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没有人知道我在说这句话时,心里有多疼,那感觉像是在心口上挖开一个洞,随着洞口流下不少心头血,往洞里瞧那是一颗漆黑的心,虚无又黑暗,那不是真正的我,我在摸索中迷失方向,如果真有光的话,那一定是张凡给的。张凡说,只要我把线画直了,日后就有可能成为设计师。他说这句话时,正逢我对他有所改观,所以我一字不差地记下,这一记就是几年,可陈印的出现,让我感到摇摆,这种摇摆不是源于我的自信心,而是源于张凡的自信心。张凡总是对我埋怨,不过他没有那么直白,而是透个玩笑,说着恨透陈运的话。他有时候会边笑边说,我很透了班上一个人,他像极了你。原本我以为他说的是我,但我注意到他的目光停留在媛媛的座位上,在那下课期间,仿佛是在过去的几秒钟,媛媛就坐在陈运前面,还与他谈着设计师的梦想。有哪个男人不想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高谈自己的梦想,可这个叫陈运的男人, 他比张凡抢先一步。张凡气得丧失理智,用手掐住我的脖子,喊道,你就应该死,算我求你了,你从天台上跳下去吧,只要你死了,这一切就结束了。我开始否认自己,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 ,我都否认掉,而这种否认并不能改变张凡在丧失理智时一直将我当成陈运。我说,张凡,你确定我是陈运吗?他摇头晃脑地松开手,转过身走了几步,说,你是谁,取决于你自己,但有一点我实在憋不住,因为我多多少少嫉妒你。嗯,是嫉妒呀!嫉妒我一直都是陈运还是嫉妒我从班上的手绘学渣变成手绘学霸?可能两种皆有,毕竟相似这种东西会影响一个人的能力。我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张凡的肩膀说,要不我们一起杀了陈运吧。张凡笑了一笑,说,那你还不如改一个名字。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我的确改了一个名字,准确地说,我是改了一个姓,原本跟随父亲的姓换成母亲的,我母亲姓李,丧失理智的张凡总是叫我李运,我觉得十分不习惯,便不再让他直呼我的名字。他想给我取外号,但我有些反感,无奈之下,他只好叫我“兄弟”。“兄弟”这个称呼,听起来还不错,感觉我与他的关系又近了一步。我开始与他诉说更多的故事,比如我的父亲,他两年前的某一天成功与我母亲离婚了,在离婚之前,父亲想我走与他一样的路,一样进工程部,一样当项目经理。在高中毕业后,我将汉语言专业放在第一位,可遭到父亲反对,他想让我选工程管理专业,还为我铺好一条我不想走的路。我通过将自己锁在房间去对抗他,可他没有妥协,从不来瞧我一眼,若不是母亲可怜我,估计我早饿死在空荡荡的房间。最终,我妥协了,第一志愿选了工程管理,但我并没有完全丢掉反抗,我在第二志愿选择汉语言,而剩余的我选择了与工程管理搭边的室内设计专业,选完便交给老天安排,它不偏向父亲也不偏向我,而是取中,让录取我的那所学校的专业为室内设计,这也许是老天赐予的缘分,让我与张凡在室内(6)班相逢 ,然而我已记不清刚踏进大学的样子,不过想来多少有些不甘。我的梦想原本不是当一名设计师,是张凡带领我一步又一步踏进设计师这条路。我在这条路上看到那个不服输的自己,还有一道微弱的光,这也成为我贯彻到底的决心。然而,我那混蛋的父亲,他又一次逼迫我,还将我的母亲骂得无地自容,在这种压迫下,我又一次放弃自己所坚持的,我没有办法去对抗他,他像一个魔鬼,掐着母亲的脖子逼我就范,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一个懦夫、一个永远无法站起来的懦夫,没有反抗,一切都在默默承受——我是,母亲亦是。
我对母亲说,要不,我们试着离开他。第一次说这话时,母亲眼中带泪,摇了摇头 ,可那只魔鬼他变本加厉,喝着让他烂醉的酒,举起拳头一次又一次砸在母亲身上。我第一次鼓起勇气,想带母亲离开,一定要离开,发了疯地离开。离开就会有所改变。妈,离开吧!心里在不断呐喊,穿过门口的那棵小树,母亲没有感激我,而是默默离开,我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试着去那混蛋待过的酒吧,将自己灌得烂醉,不知道我醉了多久,跌跌撞撞进入厕所时,那一面镜子里全是陈运。我说,陈运,你怎么这么怂,就不能砸碎镜子跑出来吗?可陈运在笑,他抓住我的痛苦站在我脑子里发出连绵不断的笑声。给我闭嘴,我抡起拳头砸向镜子,镜子没碎,笑声却在回荡,我得离开 ,一定要离开。离开多久才好,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三个月?或者是永永久久?不过离开时,我得干一件大事,一件帮了自己又帮了张凡的大事,那便是杀死陈运。
谋杀计划在夏日的午后、在阳光底下,我变成刀,陈运变成我脚下的影,他定想不到是我杀了他,可光很强烈,映在一旁母亲的脸上,她看起来很憔悴,手里紧紧握住那一份离婚协议书,大拇指死死按住那混蛋的名字。我早就不把那混蛋当爸了,他死在哪里都与我无关,我要把他渐渐抹杀掉。所以,知晓一切的陈运必须死,我当着母亲的面,刺进陈运的心,他整个身体沉在地上,随着乌云覆盖,他死了,只剩下一小块的身体留在我心里,远远看上去是血,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个污点。我朝母亲高呼着,陈运死了。母亲点了点头,说,是的 ,死了,他不存在了。
是呀,不存在了。我欣喜若狂,连忙给张凡打电话,可手机却传出“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我取消拨打,在微信给他留言,发出一句“我在学校天台等你,速来。”然而,消息一直在转圈圈,我以为是信号不好,走到一个空旷的地方,依然发不出,我试着打开数据又关掉,可等待我的却是手机网络异常。我想,该不会是没有话费了吧?于是查了一下话费和流量,余额还有一百元。不如试着重启一下,手机黑屏正在启动。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呐喊声。我回头看了一眼,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一栋不曾见过的楼,瞧了一眼,远远瞧见一扇玻璃门,门上面有黄色油漆喷成的字体,看了几眼才知晓上面的字写着:极乐会所在二楼,欢迎。我的想象开始放逐,记忆是一片模糊,画面一闪而过,只见玻璃门开启的那一瞬间,一群戴着奇怪面具的人从里面走出来,他们将智能手机高高抛起,像是在欣赏一场表演,待手机砸在地上,他们发出一声欢呼。我想,他们大概是一群疯子,可他们的行为,却吸引我的注意,仔细一瞧他们都穿着一套西装,从口袋里拿出一部按键手机,并相互看着对方一眼,将手机放在耳边,不知给谁打电话。我离得太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手机振动一声,我滑开解锁,又给张凡打了一个电话。这一次,电话接通了,不过他那边有一股刺耳的声音。我朝手机喊道,我在学校天台,你有空过来吗?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说。他说,好。没等我说下一句话时,电话已经挂掉了。我转过身,没有看向那一群面具人,坐在天台上,望着漆黑的夜空,一颗流星滑落,快坠到地面时,眼前泛起一层厚重的雾,我将雾划开,流星坠落的地方变成一个黑洞,在黑洞里我看到张凡,准确地说,是张凡的过去,他曾和我说起他的往事如今却似电影一般放映在我眼前。黑洞里的一个画面闪过,十二岁的张凡跪在地上,他面前是白布覆盖住的两个人,一个是他母亲,另一个是他父亲。他擦拭着泪水,一个八字胡的男人站在他身后。我想,那应该是他叔叔。他与我说过他十二岁那一年,一场车祸夺走他双亲的性命。之后,他借住在叔叔家,然而等待他的却是堂哥和堂弟们的欺负,在读高中那一年,他忍无可忍,逃出叔叔家,带上他自小存下的压岁钱,去到隔壁镇上报名上了高中。他和我说的这些我都记得,而此时这些话开始在我耳边回荡,我发觉自己出现幻听,脑子嗡嗡作响,抬起头再次看向那个黑洞时,张凡瞧上去比大学时还成熟,留着八字胡,穿着一套西装,坐在办公室里,他发完一套施工图又发一套效果图,微信消息提示音一直在响,他回了一条又一条消息,叹了一口沉闷的气,将手机放下,抬起手使劲地拍在键盘上,冒出一句:去你的设计师。可当手机再次响起时,他迅速切换表情,点开接听。他说,你好,请问你有什么修改的建议吗?他点开免提,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手机里冒出来。男人说,张设计师你好,你的方案我看了,就是厨房连着阳台的那一面墙我想打开,把阳台也变成厨房。张凡点了点头,嘴上保持微笑说,好,你稍等,我这就为你更改。男人说了一声“好”,便挂掉电话。张凡打开施工图,删掉表示厨房与阳台连接成一面墙的线,接着点开另存为,点开微信发送给那个男人,可却发送不出去,查看一下,才发现电脑没网了,他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才知道不仅仅是电脑没网,连手机都没了。他迅速查看网线是否松动,结果让他感到困惑,网线并没有松动。他叹了一口气,翻看桌上那一沓施工图,发现原先的量房记录不见了。他画了两条线,线看上去有些倾斜,拿起橡皮擦干净,画上两个点,载画一条线穿过两点,可一看还是斜的,他骂了一句,去你妈的。他的手开始颤抖,重新点上五个点,用一条线连起来,他嘴角上扬,线直了。他笑着笑着,眼角冒出一滴泪,点开手机通讯录,拨打陈运的电话。
就在此时,黑洞消失了,我的手机响起来,是张凡打来的。他说,我在你身后。我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连忙站起来,转过身,看到一个穿着西装戴着面具的人朝我走来。我说,你是张凡?他脱下面具,说,陈运 ,加入我们吧。我摇了摇头,说,我不是陈运。他说,我知道你想否认这一切,可你始终无法否认你的过去,那里曾有你的大名,陈运。我朝他吼道,你闭嘴,陈运已经死了,我杀的,他已经死了。他叹了一口气,将面具伸出来,说,加入我们吧,过去是痛苦的,只要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我们才能变成不一样的自己。我说,张凡,哪有什么全新的时代,这都是我的想象,你明白吗?这都是想象,一切都在半真半假中进行,你看到的不一定就是你自己。张凡朝我吼道,闭嘴,这不是想象,这是无网时代,人们会忘记痛苦 ,可以自由地过着不一样的生活,你瞧那个方向,原先应该有一个大屏幕,上面会播放电影,现在没了,我们将他砸烂了。大屏幕可以烂掉,过去也可以,我想你一定因为你那混蛋父亲而感到烦恼,你也可以砸烂他,让过去跟着烂掉,我会和你一起,就像大学你直线画不直的时候,你应该记得,对吧?我说,记得。他说,那过来吧,跨进这个无网时代,丢掉这一切。我说,可是,张凡,那个时代的我们可以当设计师吗?我想重新开始。他摇了摇头,说,我当不了设计师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我两点画不成一条直线,像极当初的你。我说,那可以用五点确认一条直线呀。他说,那不是设计师,那是挥动铅笔画直线的傻子。我说,可我不成功了吗?他说,所以我恨你。我说,我们不是朋友吗?我们有共同的梦想。他朝我吼道,闭嘴。他朝我冲来,将我逼到天台边缘,那里没有扶手,一个不留神就会掉下去。他说,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加入极乐会所,要么跳下去,回到你那无趣的世界。我往下看了一眼,足足有二十层楼高。我说,你真不当设计师了吗?他又一次吼道,不当。我说,那你推我一把吧,当初是你,现在我也希望是你。他嘴角上扬,推了我一把,喊出一声,再见了 ,陈运。我往下坠,回应他一声,我母亲姓李,以后叫我李运吧。
我在下坠的过程中,眼前出现一个画面,母亲挡在我面前,拽住父亲的手,对我说道,去做你最想做的事情,别理他说什么。这是母亲第一次反抗父亲,我拽着她冷冰冰的手,说,妈,我们一起离开吧。她点了点头,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等了许久,才有一阵风从我眼前闪过,可画面消失了,我的身体往下坠,到地面时,我在想象中死去,却活在另一个全新的世界里,以李运的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