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老朋友之间的互动变成了打牌摇骰子喝酒。
跟随着那些曾经是大人如今是老人的前辈们的步伐踏上酒桌,我们摇身一变,成了大人。
我们这一代陕北人,继承了父辈们能喝会耍的强大基因,在我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已熟谙其中门道,扑克、麻将、下象棋、摇骰子,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我们都会,但是没人玩,那些东西太没意思了,谁赢了谁喝健力宝还可以。我们有自己的乐趣。
我们从小就混迹在大人们的酒场之间,大人们在桌面上喝酒,我们小孩子就在桌子下面捡啤酒瓶盖儿,大人们开一瓶酒就会往地上扔一个啤酒瓶盖儿,小孩子们就大叫一声扑过去,像疯狗抢骨头,把脑袋撞在一起也顾不得疼,左手捂着头右手继续抢。那瓶盖捏到手里有质感,瓶盖里面有一个小的橡胶垫子,边儿上有21个小锯齿,上面印着一个蓝色宝塔的图案,很精致,比隔壁的小姑娘还好看。
一大早,大人们酒还没醒,我们就会不约而同的跑出去,带着昨夜收集的酒瓶盖儿玩,最简单的玩法就是几个人都把自己的酒瓶盖儿摆到地上,每人用手弹一下,碰到对方的酒瓶盖儿就算赢。
最初玩这个游戏的时候我们还小,只会把中指放在大拇指后面弹,像兰花指,这种娘炮的弹法赢的概率也很娘炮,往往因为无法控制方向和力量而输掉。比我们大一点的孩子(就是现在的80后)是把食指放到大拇指下弹,这种弹法不但准度高,威力大,而且动作优雅。我们明知自己赢不了大孩子,但他们手里有三毛钱一个的清凉油盖儿,他们用清凉油盖儿和我们的啤酒盖儿弹,勾起了我们的欲望。
作为小孩子并且是小孩子中的菜鸟,我经常会输的一个子儿都不剩,只好耐心的期待在大人们的下一个酒场得到一些补给。那些厉害的大孩子们赚的盆满钵满,两个裤兜塞不下,就把上衣掀起来兜着,他们是我那时候的的精神偶像,就连做梦都会梦到自己像他们一样如有神助的弹啤酒盖儿技巧。
我们都对自己的酒瓶盖儿倍加珍惜,没有战斗的时候,我们会专心打磨自己的酒瓶盖儿,比古代的剑士打磨自己的宝剑还用心。我们会在瓶盖上舔一舔,蘸着唾沫在红砖上磨酒瓶盖儿。尽管在水泥地上磨得快,但是不平滑,看着很糙,所以我们心甘情愿花上几个小时的时间吐着唾沫磨瓶盖儿,那时候我们就知道,好的东西都要经过时间的淬炼才能得到,即便是一个啤酒盖儿,精雕细琢过后在阳光下也会闪闪发光。
类似的游戏还有弹玻璃球和扇洋火皮儿(拍洋火皮儿,画片儿,各地叫法不同),和清凉油盖儿一样,物以稀为贵,玻璃弹珠以少见的花色和透明色为上品,洋火皮儿以优良的纸质和稀有的图案为高级。
等我长大了那么一点点,技术提高到和当年虐我的大孩子们一样后,啤酒瓶盖儿玻璃球洋火皮儿都堆积如山后,却渐渐地对它们失去了兴趣。
那时候我家和大多数小朋友的家都买了一台彩色电视机,我们有了生命中第一个电子产品,大家出来玩的次数越来越少,越来越喜欢窝在家里看电视节目。我家的是康佳牌,笨重的黑色塑料壳镶着21寸大小的显示屏幕,我妈不让我看电视的时候,我就玩电视上面插着的可长可短银光闪闪的天线(后来好像被我掰断了)。
有了电视后,就经常假装肚子疼不去上学,窝到被子里看《警苑神掌》,看电视里的人物能一掌拍死牛,每天跟着电视机哼哼主题曲《红旗飘飘》:五星红旗你是我的骄傲,五星红旗我为你自豪。我妈下班回来就缠着我妈问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看到最后,偷走大龙邮票的人竟然是我一直喜欢的那个大好人,脑子里嗡的一声,震惊和恐惧同时袭来,再也不敢轻易对好人和坏人下定论。
那时候,脆弱的友情被电视机打败,我们曾经玩耍的院子开始变得冷冷清清,好在这个时候,比电视机更加强大的电子产品降临到我们小县城,并且以组团的形式诱惑我们。曾经蜗居在家看电视的一大帮狐朋狗友们后来经常在这里聚首。
游戏厅的出现变成了小孩子的天堂与地狱,这里每天都有小孩打通关的欢乐声和家长打小孩屁股的啪啪声。
我们当时经常玩的游戏有三种:三国志、恐龙快打和拳皇97。游戏机巨大的屏幕一闪一闪,糟糕的分辨率让人分不清鼻子和眼睛,可它的诱惑远远大于我那个天蓝色的只能玩俄罗斯方块的小型游戏机。我们心里清楚,玩三国志和恐龙快打可以死的慢一点,能让5毛钱发挥它的最大效益。我们的最爱都是拳皇97。然而拳皇97的操作技术和弹瓶盖儿的技术不可同日而语,比方说二阶堂红丸(当地人叫二条)雷光拳是这样的: ↓→↓→·A或C,地狱乐队七枷社(白头发的大力男,我们叫他羊咩咩)百万大锤蒸汽是这样的: ↓←↓→·A或C,无法操作的我们会死得很快。
我们当时只会胡乱的摇摇杆,敌人一靠近就方寸大乱。比我们大一点的孩子们(没错还是80后)会的招式很多,摇杆也摇的也很从容,屁股左一拧右一拧,右手啪的一声拍到红色的按钮上,大招就出现了,我们十几秒钟就败下阵来。
走出游戏厅,我们会幻想自己被游戏里的人物灵魂附体,拥有强大的力量,我们会模仿他们在游戏里面的动作互相打闹,尽管我们笨拙的招式里不会有火也没有电冒出来,但它确实在我们的眼里出现过。
没钱去游戏厅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在院子里扮演八神庵,唯一道具就是一条绳子,把绳子的两头绑到小腿两侧上就感觉自己是八神附体了,前方的西红柿架子是我宿命的敌人——草薙京。
我先手打出一记百八式•暗勾手,借着紫炎的保护冲向前,接着一记百式•鬼燃烧,向前跃起并旋转,我只感觉到紫炎在身上燃烧,没有注意到绳子在腿上缠绕,打出了一记空前绝后的空中旋转360度狗吃屎。
再长大些后,身边的小伙伴越来越少,身边的电子产品越来越多,它们代替了我的伙伴开始填补我的生活:小霸王学习机、随身听、MP3、文曲星。
真正带来革命性的改变并且长久不衰的,叫电脑。
仿佛一夜之间,小城的网吧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玩单机版的帝国时代、红色警戒、CS。
没过多久,网吧开始禁止未成年人入内,必须要拿身份证登记才能进,我手痒痒,在好友S的怂恿下偷了我爸的身份证。我在网吧门口掏出身份证问S:像吗?S皱着眉头瞅了一眼1965年出生的我爸的头像,然后抬起头再仔细看看我,说:像!
电子产品的更新换代越来越快,一眨眼,iPhone都更新到7了,那个发明打砖块游戏的乔布斯也不在了,时间的车轮无情的碾压着一切,我们也在时代的洪流当中聚聚散散。我们变成了大人,我们从桌子底下玩到了桌子上面,我们玩着曾经嗤之以鼻的喝酒游戏,喝大了,偶尔能回忆起小时候大家一起玩过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