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的爱情,灯枯油尽,没有响声

我去出差,经济型酒店。我去吃早餐,餐厅挺大,但空着,没有一个人。我盛了一碗粥,正吃着,从电梯那边走过来两个人。

一对四五十岁,厚圆松软的中年夫妻,男人穿着一件深色的体恤,有点微秃,有点肚子。早上,刚起床,脑门儿就已经亮晶晶的,油腻得很。

女人素颜,有几块黄褐斑,纹着眉,头发染成棕红色,但已经有花白的头发长了出来。穿着一件土红色的风衣,斜挎着一个背包,一副四线城市,女企业家的风度。

他们一起走到放着食物的台前,男人如单位领导一样背着手,女人揭开盖子,轻声地给他介绍:这是菜包,这是花卷,有白粥和小米粥两种……

她一面说,一面跟着男人的眼神儿,把他点头的食物,都盛到碟子里。

很快,男人的碟子就满了,他接过女人递过来的碟子和餐具,走到空桌子上坐下来,拿起筷子就开始风卷残云地吃。

吃了几口之后,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到,女人正端着两杯橙汁,往这边送。男人赶紧推了一下桌子,扔下了筷子,擦干净嘴巴,正襟危坐地等着女人过来,接住橙汁。

看他局促的样子,女人一叠声地说:“别等我,快趁热吃。”

她转身去拿吃的,男人却没有再动筷子了,而是用一种看家狗一般忠贞的表情,看着女人的背影,他油晶晶的脸上,裂开一道缝,露出一丝平和的笑容。

女人端着盘子回来,两个人头对着头吃,发出此起彼伏,吧唧吧唧地声音。一边吃一边相互夹菜说:“这个,好吃。”

男人满嘴的食物,含糊地说:“你也吃,多吃点,这儿还有……”

我坐在一边看,心中有点暖和的感动。四十不惑,岁月让我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这对皮质粗粝,浮肿虚胖的中年人,这么努力地想展现自己的好,显然是一对“新晋”的情侣。

看到他们笨拙地,用一种几乎僵化了的姿态,在小心翼翼的重新学习,如何建立起爱的关系,有点可笑,也有点可爱。

我离开餐厅的时候,这一对被岁月碾压过的中年人,还在大口地吃着。夫妻无论是原配还是半路重来,价值观相同就好。

酒店免费的早餐不狠狠地吃够,吃撑,吃到不用吃午餐,岂不是傻到家了么?爱情究竟是什么?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爱情,根本不是“我爱你,举世无双的女神”,而是你就算丑若无盐,我也不嫌弃你。

从小到大,每个人对于爱情都有诸多憧憬,虽然憧憬各有不同,但总结起来,大约有两个基本点:

1.一定要美到炫目,像是一个带着响声窜上天空的烟火,倏然打开,闪瞎了正在举头仰望的眼睛。

2.一定要保持递增朝上的加速度,好上更好,爱上更爱。人体自然产生的抗药性决定了,需要不断增加剂量,才能感知激情。

在这两个爱情憧憬的引导下,我们认为只有年轻的,有弹力和精力的盛世美颜,才配有石裂天崩,刻骨铭心的爱情。

事实上,无论是水,是气还是冰,H2O永远是H2O,同理,璧人的爱情和路人的爱情,土豪的爱情和乞丐的爱情,神采奕奕的年轻人和晦涩不堪的中年,也许存在的形式和态度不同,但爱情却永远都是爱情。

我们总是说,中年人不配有爱情。人的撕裂,都在主观的想当然和客观现实的差距中开始的。把自己和爱情绝缘的,完全不是日益老下去的年龄,而是自己审视心和自己接受自己的态度。

记得有一次,我和几对朋友吃饭,席间说到孩子的事情,有一对夫妻当场明枪暗箭,剑拔弩张地怼了起来,完全已经不再顾及形象和面子。

可是他们没有看到的是,他们疯狂怒怼的时候,两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太太左腿压右腿,先生右腿压左腿,形成自然封闭式的亲密圈。

说着说着,太太觉得左眼痒,开始揉左眼,而正在怒发冲冠的老公,情不自禁的开始揉他的右眼,连动作都是如出一辙,如同照镜子一般。

我坐在他们的对面,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们同时一挑眉毛地问:“lulu,你干嘛笑?”

我说:“在外人眼里,你们真的是一对儿啊,已经默契到无缝的程度,连吵架都按照招式来,炉火纯青。”

他们几乎同时耸着肩,指着对方说:“和他/她?你搞错了吧?”

我看过一本书讲到,人人都是撒谎精儿,可是人的身体,动作,眼神和微表情,却不会说谎,看得懂这些肢体语言的微妙,就能看得到隐藏在时间的诸多秘密。

爱情的产生,是分年龄的,年轻时最顶级的爱情是闪炫,而中年最顶级的爱情是默契,年龄不同,阶段不同,要求也不同。譬如说中年人之间,大智若愚的爱情。

小时候,谁家奶奶没讲过,天黑了,狼要出来吃孩子的故事?

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里,我们世界观的形成,基本是靠吓出来的。各种各样,耸人听闻的故事,就是为了让你心怀恐惧,甘心被束,不敢向前。

坊间总是流传,人一生的爱情是一杯水,用光了就不再有,干涸悲哀一辈子;坊间人人都在说,人到中年人,没有爱情,连需求都没有,只有萎缩和疲惫。

可不到中年,有谁真的知道,什么才是中年人的爱情?

前不久,无意中跟一个朋友联系,她过了很久才回我,在度假中,她娇嗔如少女地问:“你知道我在跟谁度假?”

她年轻的时候,受过爱情的蹂躏,被世道逼着结了一个很短的婚,然后放弃了,岁月蹉跎,错过生子的年龄。

岁月把她打造成了一个坚韧但是寡言的人,看着她挺拔的样子,有时候真的有点心疼。

她给我发过来男朋友的照片,一个有点谢顶,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但是眼睛是闪的,照片里他们笑得特别开心。

他不帅,也不特有钱,但是特别契合,父母都是老师,大学在广州读书,结婚之后离异,有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喜欢旅行和美食。

同去某地旅行,他们甚至前后脚地住过同一间酒店。去国外,自由行选择的酒店,那真的是真金白银的价值观。

有越来越多的人单身,有越来越多的人离婚,有越来越多人失望,在孤独中沉浸。

事实上,在人生的路上,只要自己不关闭通往自己的门,我们总能找到自己的幸运。

不要总想着,中年人的爱情,灯枯油尽,没有响声?

中年人没有的不是爱情,而是把镜子擦干净的抹布,敢于直面,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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