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属于会骂人但平日人前还可以装个样子自我控制一下的，这几天打击太大，不骂出来我怕自己抑郁了。骂骂也没有对象，凭空发泄之后生活继续，大道理我都懂，谁也不用劝，我何尝不想重拾心情，振作精神，可短时间内是不可能了，身心痊愈的办法只有时间，3个月？半年？……

9.18

噩运开始，例行产前筛查，B超医生发现羊水极少，连续追问我，你末次月经几号？你月经周期准吗？你上次产检唐筛有问题吗？你，，，你，，，你，，，吗？医生自己都不自信了，希望找到显而易见的借口解释，然而之前一切检查都正常，尤其是唐筛我就没发现比我数值更完美的，那又怎样？当医生在B超单写下胎儿双肾结构不满意（这文案真太含蓄了）、羊水极少，胎儿偏小2周（21W+4），并开据北京妇产医院转诊单让我签字时，我异常镇定，吓坏了门诊的医生，她说你自己来的么，带家属了么，不一定就是胎儿肾有问题，也可能是母体，你看胎心多好啊，胎儿也不小，还是个大长腿呢……

这时候，我妈和我婆婆冲了进来，不同程度的发慌，我带她们出了诊室去办理各种手续，给老公和我爸打电话说明情况，有条不紊落落大方，又嘀嘀打车不用5分钟上了出租车，我妈还感叹这手机应用好神奇，我婆婆一言不发，我此时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北京妇产医院接诊高危有绿色通道，但最快复查B超也要24号，我恳求医生再早一些，怕宝宝坚持不住，医生拿出来一摞子单子，你看这些都一个比一个急。我扫了一眼，脑积水的、先心的、羊水多的……

好吧，那就这样了？不甘心，去找门诊办公室的领导再争取一下，失败了。这时候我老公赶到了，各种打电话，找301的朋友帮忙，然后等消息，从妇产医院怎么回家的，我这一路是空白的，只是仍旧没有哭。

到家开始在网上查，羊水指数安全范围是8-18cm，我才3.4，羊水少到这种程度说明宝宝自己不排尿，泌尿系统出了问题是肯定的，是不能靠母体补充水分解决的。不管，我要多喝水，一杯接一杯，等待复查期间我要帮助他坚持……

一整夜我基本没有睡，从备孕到怀孕这5个多月一幕幕在脑子里过，合不上眼。去年经历了生化妊娠，这次发现怀孕立即辞职，安心保胎，妈妈连夜赶来照顾我，期间每次去医院检查，都像游戏通关似的，过了一关又一关，越来越自信，也越来越期待。婆婆妈妈准备宝宝的小衣服、小被子都上瘾了，我和老公在淘宝购物车放了婴儿床、安全座椅……我在手机上罗列了45项待产物品清单，正准备挨件√……

这一夜，宝宝还像以往一样一会儿翻个身，一会儿隔着肚皮挠挠我，我摸着肚子安慰他，保持左侧卧，就感觉今天的经历像一场梦。

9.19

大早上，朋友来电，让去某三甲医院找干保国际部的某妇产主任，全家火速前往。

情况说明后，主任阿姨让我做最坏心理准备，胎儿双肾发育不良绝大部分都是偶发，是胎儿自己发育过程的小概率事件，跟大人没关系，近些年提倡产前筛查优生优育同样的案例很多，都是为了孕育健康的宝宝，孕中期检查出来也不是坏事，面对现实尽快引产迎接健康宝宝，说她朋友家儿媳妇去年怀孕，产前筛查出胎儿肾有问题，北京各大医院都去了，儿童医院泌尿主任还认为若坚持生下来，小孩通过几次手术也可能有希望，想到小小的出来就要遭罪，最终他们家还是决定引产，之后又怀孕健康的宝宝已经出生了。我说我可以面对现实，就是现在宝宝还在动，我能感觉到他还活着，我不甘心这么等待复查，对话中我眼泪一涌而下，悲痛终于释放出来。主任阿姨说肾有问题的宝宝不会很快不行，有的还能坚持到8个月，但是没有意义，你是每天陪伴宝宝亲自感受宝宝的人，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想开，这几天家里人也帮助开导，好好吃饭好好玩……

与其说是产科门诊，不如是说是心理辅导，主任阿姨耐心解答了我的、我老公的、我妈的各种疑问。

现实如此，难过依然。我，抹眼泪&拼命喝水。

9.20

去建档医院了解复查确诊后住院流程，听到这个消息的护士大姐鼓励我你还年轻。

公公婆婆电话，说做了我爱吃的羊羯子，可是我不想出门不想见人。一个人躺在卧室里，给肚皮拍了几张照片，用胎心仪听了听胎心，宝宝长大了，胎心变得更加强壮有力，眼泪忍不住又下来，我想给胎心录音留个纪念，后来想想放弃了，我知道我最应该做的翻越而不是留恋……

我，抹眼泪&拼命喝水。

9.21

老公在网上查了引产相关资料，他说还是去大一点的医院手术更稳妥些，拉着全家人去北京妇产医院了解情况。今年想生马宝宝的人太多太多，妇产医院不接收未在本院建档的孕妇，悻悻而归。

我，抹眼泪&拼命喝水。

9.22~9.23

我，抹眼泪&拼命喝水。

9.24

浑浑噩噩中，熬到了24号，在北京妇产医院苦等一天才等来B超专家会诊，几个主任医师的复查结论与初诊一致，胎儿双肾发育不良，但不缺如，由于羊水几乎于无，所以……

我说，6天前转诊我就怕坚持不到今天，如果可以，您最最后就告诉我下宝宝的性别吧？医生说，咳，都这样了，你也别让我触犯法律了，胎儿心肺是好的，胃泡也可见……可是羊水少就像鱼儿没有了水，咳，这小娃娃最后的姿态是俩小手捂着小脸儿……

妈妈和婆婆趴在诊室门外听着了大概，我出来看老公眼里似乎还有一丝期待。老公，宝宝已经走了，我哭着说。

赶回建档医院，从产科到妇科再到计划生育科办理住院，我才知道原来医院是有这么一个特殊的科室，之前还以为要和正常生产的孕妇同住，那样太残忍了，不是么。

医生开了各种化验单子，给详细介绍了引产方案，然后就是各种签字。我一下子接收的信息太多，回病房根本无法入睡，用手机不断地百度……雷穿，“雷”是利凡诺雷夫努尔，一种外用杀菌剂，“穿”是向子宫羊水穿刺。

夜里，一个妹子疼得缩着身子，在她老公陪伴下在走廊里来回走……

9.25

和病友混熟了，很快彼此都知道“怎么了”。

小湖北：我第一个认识的病友，17周，因为第一胎剖腹产，和这胎间隔太近，继续怀孕太危险，医生建议引产，昨夜里在走廊走来走去的就是她，已经分娩，留院观察。小湖北和我说了很多，后来我直接管她叫师姐了，师姐说：这里有两个主任，一个瘦子一个胖子；12周以内人工流产，全麻醉直接刮下来，不遭罪但对子宫伤害大；12-16周药流，分三天吃三次药，最后一天的药超强劲，吃完肚子就痛；16周以上雷穿，就是往子宫里面打针，药劲上来就和真正生孩子一样，我打了针，医生让我“溜”（四声）不让我躺着，说这样下来得快；三天后再做B超，如果子宫残留的东西大于1cm就需要清宫，也有人不需要清宫，比如刚才出院的那个，医生说10个里面9个要清的……

其他人：大眼妹，26周，宝宝唇腭裂，已经入院几天，因为感冒无法进行过敏测试，她妈妈看我们周数差不多，让我劝劝她女儿，我嘴上答应了，心里想着一个破碎的我怎么去安慰一个破碎的你啊；小燕郊，27周，二胎，宝宝多囊肾，她挺着肚子自己从燕郊开车来住院的；大嗓门，24周，莫名其妙的胎停；白净姐：23周，在30万的二胎指标面前屈服；黑妹：23周，胎儿无异常，突然羊水一点都没有了；眼镜妹，13周；笑妹，12周；丽娜姐，9周；……

人多嘴杂，氛围竟多少有些欢快了。是啊，来这儿就是面对现实的，谁不是哭都已经哭过了呢。

说话的工夫，护士大姐送来一个黄色的棉签，让我贴着鼻粘膜放置20分钟，看留不留鼻涕，有没有头晕、恶心的现象……还行，通过了试验，约定下午1点半雷穿。师姐提到的那个瘦主任带着另外一个医生和一个护士出现了，跟着她们仨我几乎一路小跑到B超诊室。因为我羊水太少，雷穿手术的第一步是由B超医生提供子宫内影像，由瘦主任下针。10cm的大针不夸张的说，还用了两根儿，第一根的针尖儿被我肚皮戳钝了，换第二根才扎进去，那感觉就像用气针给篮球打气，但那种疼比马蜂蛰更疼。第二步是在大针上下小针，通过小针注射生理盐水和药剂。第三步在针眼儿上贴了一个创可贴，让我回病房平躺1个小时再正常活动。

躺在床上放空，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雷穿的开始意味着生命的结束，如果宝宝还有胎动，我一定会感受到她离开这个世界前的苦痛挣扎，一点一点地安静下来，单是想到这里我已然无法承受了……

9.26

在医生和病友的督促下，从早上就开始“溜”，下午出现了有规律的阵痛，医生说难以忍受的疼如果持续1分多钟的时候就差不多了。我问老公，我刚才那几次能有多长时间，他说20多秒吧……可是我的两条腿已经不太听使唤了，只能缩着身子靠老公和我妈在左右提溜着我继续。

疼得连哭带喊，疼得直翻白眼，疼得跪在医院的走廊里再也“溜”不动了，那副惨样子把来做人工流产的迷途少女吓得呜呜大哭。护士长也看不过去了，让我镇定点听她说，不要让我妈妈担心，注意调整呼吸，教我在宫缩强烈的时候自己揉自己肚子，如果肚子像膝盖一样硬得时候就差不多了，教我老公给我做背部和腰部按摩帮助我缓解疼痛，嘱咐千万不可以再哭喊避免大出血……在护士长的安抚和恐吓下，我淌着眼泪拍着墙衣服湿得透透的，度秒如年。两个“如果”在6个多小时的巨痛之后全部满足，检查宫口也证实了可以上产床，我哭着祈祷这一切快点过去吧。

……

宝宝出来了。

过一会， 胎盘也出来了。

医生说胎盘长得很好，羊水少应该不是母体的问题，是胎儿泌尿系统或消化系统发育的问题，以后你再生孩子就不这么疼了，我给你压压子宫里面的淤血，疼你忍一下……我一点力气都没有，勉强嗯了一声，心里想着现在的疼还算什么。医生和护士轮流压，垫着脚压，在她们抱怨我肚皮厚的情况下，我吭几了几声。一系列操作完毕，医生允许我老公进来，在护士的帮助下看了眼宝宝，是个长腿妹妹。他们问我，你要不要也看下，我说不。

走出产房，我仿佛听见了病友的欢呼声，我说，我活过来了。

9.27

医生、护士、病友及家属们，每个人见我都多嘱咐几句。血多么？肚子疼么？药发给你了吧？糊麦芽和芒硝买了么？你不可以吃任何带汤水的东西。今天下床多活动活动。我就说你昨晚一定能生吧。哎呀，你昨天真是把我们都吓坏了！女人不容易啊……

老公说，瞧都认识你了。我说，嗯，我红了。⊙﹏⊙b汗

丽娜姐出院了；白净姐和黑妹雷穿完成；眼镜妹药流不净，进行了清宫手术，下午也出院了；大嗓门B超引导雷穿失败，引产方案改为上面吃药下面塞药；笑妹还是笑呵呵的，吃了第一天的药；大眼妹于晚上8点半顺利分娩；小燕郊通过对我和大眼妹两天的观摩，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感冒流鼻涕，过敏试验推迟。

9.28

大早上，师姐胸前湿哒哒的两片渍，一边扯着病号服的前襟，抱怨糊麦芽水喝太多，一边靠意念憋尿等着去做B超复查。

陪师姐打发时间，她说眼镜妹和她讲，回去就男朋友分手，那男的每天就在家玩游戏，不让上网游戏，就拿手机打飞机，不出去赚钱，认识7年了也不去见父母，这次怀孕实在是没勇气留下孩子，对男友丧失了信心。那男的则埋怨眼镜妹不和他结婚，回去之后也要分手……大嗓门是全职主妇，已经有两个儿子，上一次产检和发现胎停育只间隔了3天，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解释，她想不通，变成了祥林嫂，逮到谁就要和谁高分贝的说道一遍，我们开始都觉得她精神有问题，后来发现她一直都是自己照顾自己，我们又觉得她挺可怜的……笑妹之所以到这里，是因为宝宝属羊……

我吹着杯子里那层糊麦芽的黑灰，每喝一口都无比哽咽。

走廊里传来消息，黑妹和白净姐先后完成分娩。一个神秘人带走了黑妹的宝宝，据说是由北大下面的哪个研究所做尸检出报告，不查出来羊水突然消失的原因，他们两口子不甘心……师姐还是清了宫，下午出院回家了，送走她，我有点失落。床位没空多久，替补上来一个胖姐姐，12周胎停，她听说我已经分娩，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宝宝可以自己带走吗？呃……可以，自己带走或交给医院处理，我说，可是你带走，要怎么，怎么……胖姐姐说，我要亲手把他装小盒子里埋了。我有点傻眼，不知道哪根筋指挥我说了句，唉，你就让他和其他小朋友在一起嘛。胖姐姐噗嗤笑了。

说计划生育病房每天上演的“精彩”都不落幕有点不厚道，可“精彩”根本停不下来……

晚上一个妈妈带着小姑娘进驻病房，正好赶上隔壁病房的几个病友组团来找我唠嗑，今晚的主题是《钳夹恐怖故事》。

今天下午在4楼手术室，有一个女孩做钳夹（体质耐药，引产失败的情况下，直接用钳子把子宫里的胎儿剪碎……），结束的时候，B超医生跟主治医生和护士说，患者子宫里面有一个黑洞，医生和护士找了半天说没有啊，B超医生是个倔老太太，几番坚持让医生和护士再仔细用风筒抽吸看看是不是有残留，医生和护士又找了半天说没有啊，难道是子宫漏了吗。而此时患者麻醉就要过了，眼看着要苏醒过来，突然护士说出来了，是有个什么东西落在子宫里面了，打开风筒箱一看，是胎儿的头……啊~~~啊~~~啊~~~，我们几个大呼小叫起来，也吓傻了新来的那对母女。

小姑娘，16岁，25周。当妈的除了自责还是自责，跟我们前七年后八年的痛诉了女儿怀孕的经过，一句话说，网恋的成果。小姑娘始终一言不发，不知道是不是被我们亲身经历的引产过程和夸张演绎的引产故事震慑到了。

她对象靠谱吗？让他们结婚不行么？你没想过如果引产出什么意外，她以后不能再生孩子怎么办？带你女儿回家吧，别受这个罪了。唉，我们都是想要宝宝结果宝宝有问题的……姐姐们纷纷从自己的角度发表意见，当然，人家当妈的铁了心了，无济于事。

看着呆若木鸡的小姑娘，我眼泪止不住地流。

9.29

敷了一夜芒硝，胸还是肿得硬邦邦的，俩胳膊放下来就疼，护士六点准时喊大家量体温，我忍着夹住温度计，这是回奶痛在外的，心里面因为奶水丰富而宝宝不在更加苦涩。另一边，小姑娘问护士，这个我不会用，我妈呢？她披了件衣服出去找妈妈了，我和小燕郊、胖姐姐面面相觑。

不会用温度计，怎么知道科学的避孕措施？不记得自己的末次月经，怎么知道啥是排卵期？不能离开妈妈，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怎么哺育新生儿？……想到这，忽然啥也不想说了，不管是女孩还是女人，都自己多长点心吧。

八点去做B超复查，不均匀回声带0.9cm，瘦主任看了让我出院，这也算是不幸里面的小幸吧，和病友一一告别，回病房收拾东西时，看见床头用英语写了两行字，还画了几个笑脸，这个未曾谋面的前辈说，“Tomorrow will be better.I believe i will get back on my feet.”

P.s

大嗓门，生过二胎的果然厉害，在病房里就喊宝宝头出来了，兜着裤裆进的产房，她老公终于出现了；

笑妹，第三天吃药后，顺利分娩，宝宝的小鸡鸡像大米粒儿一样；

小燕郊，雷穿过敏试验失败，听说后来药流；

胖姐姐，十一是她的结婚纪念日，今年要在医院度过了；

小姑娘，情况不详。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