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憶
乡音凄凄入我梦兮,断烛弋弋乱我魂兮。——《思归》
少时不读乡愁,便戏乡愁,到了漂泊之年,想躲乡愁,更惹乡愁。如若所有摇晃在异乡午夜里的乡愁都有归处,那一定是萦绕在故梦里的缕缕炊烟,是清晨在河里浅唱的鸭群,是田里质朴纯粹的吆喝,是奶奶亲手谱写的永远欢乐的捣衣声……
那些被冠以乡愁的时光,一页页都蒙上了厚厚的尘埃,它似乎明白这世事的无常,也不常出来惹一身尘埃,只是偶尔会在某个午夜窜出来寻人。寻找少时放牛郎口风琴的声音,寻找田里披蓑戴笠的耕田人那声质朴的浅唱。
有时我在想,我在无数个无眠的夜里寻它这件事,它也是知晓的。我深知,所有的寻找都是没有答案的。即便往来人行色匆匆,时光辗转,旧人都变了模样,它依旧鲜活地在某些生命里绚烂着,从未停止过跳动。只是很少有人再把它拿出来长谈,因为,记忆里的东西一旦日夜都拿出来晾晒,就会渐渐失去颜色,不见来时踪迹,最后沉沦星辰大海。
忆旧时乡容,赤子模样难掩清秀。仿佛与世隔绝,丝毫没有沾染世事的污浊。清晨,露珠在晨曦的温柔里惬意地躺着,放牛郎睡眼惺忪地追赶着牛羊,鸭群欢快地跑到田里抢泥鳅,晨雾在朝阳的催促下追着山边的云彩跑得更快了。仿佛只有这样,它才算从清爽的早晨里醒来了。
没有谁能打破它的节奏。奔跑的羊群不能,互相嬉戏的云朵不能,哗哗流淌的河流也不能。它就这样有条不紊地从清晨的怀里醒来,在太阳突然变脸时跑到晌午的日色里去了。
晌午时刻,它突然变成了一个历经世事的中年人,脚步变得沉稳了。它有时安静地躺在古树下的藤椅上打盹,有时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作,没有多言,仿佛整个晌午都开始沉默了。偶尔哗哗的河里会有鱼儿飞跃,飞跃也是寂静的。鹅卵石在阳光的调戏下露出了岁月磨平的柔软肌肤,浅滩上的螃蟹从容地享受着日光浴,一切都寂静的存在着。然而,当晌午刚爬到山顶,一眨眼功夫,这个寂静而又燥热的晌午早已被习习的晚风吹走了。这时,它又开始闹腾了。
傍晚,夏风穿过树梢,越过屋顶,停在了农院的桌上,农人又生起了灶火忙着炊事了。渐渐从瓦砾里钻出来的炊烟不一会就在黑夜的吞噬下隐隐的去了。远山也渐渐地在黑夜里酣睡,只剩下遥远的灯火在晚风里摇曳着。
而那沉寂了一个晌午的精灵们,又开始放歌了。老猫跑到菜园里捕捉满园的蛐蛐声,田埂上此起彼伏的蛙鸣吓跑了想要留宿的萤火虫,连嘤嘤学语的孩童也忍不住跟着咿呀了。等到午夜把鸡犬都哄睡着,所有的喧闹再也抓不住夜的尾巴时,它的一天,才真正地完结了。
旧时乡容虽难觅,但心中有忆,它不会被岁月侵蚀,亦不会在俗世里腐烂。如若所有的乡愁都有所归途,它会去那个清爽的早晨里忙碌,它会躺在那个柔软的晌午里,它一定和夏夜一起在喧闹中安沉。无论时光如何与记忆纠缠不休,它依旧会在某个地方,成为某些人生命中定格的烟雨,寂静且热闹的活着。
乡愁有容,且行且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