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
“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如此莽撞,那蠡族虽不是我天族的对手,但其实力岂容小觑,更何况我族刚收服鲛人一族,实力大损,根本不可能与蠡族交战。哎呀,你让我怎么办才好”
父君正坐在苍梧殿中大发雷霆,哥哥跪在堂下,我叫碧梧,哥哥叫白枫,从小,父君就对我和哥哥十分宠爱,哥哥性子急躁,从小到大不知惹了多少祸事。打死蠡族太子那一年哥哥刚好五万岁,成年之日,父君特许他下界游玩,不想他竟一时冲动,酿此大祸。那一年,我还未成年,还相信父君一定会像从前一样,化解灾祸。
父君也确实做到了,他孤身深入蠡族军营,与蠡族圣君详谈了一夜,最终蠡族终于退兵。退兵的消息一时传遍了天宫,我兴奋的跑出门外,想找哥哥,与他庆祝,却见哥哥带大队军马而来。
“哥哥”那时我还不明白他的眼神为何那样悲伤。
“碧梧,你我同根而生,一脉相连,我是天族太子,离不得这九重天,这剔骨之刑,唯有你替我受过。”
“不,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这样对我,父君呢,我要见父君,他不可能让你这样对我”
“算了吧,碧梧,你以为我是如何带来这些兵马,不过是父君怕你反抗,误了行刑的时辰”
“不,我不相信,碧梧可曾做过什么错事,你们为何要如此绝情”
“碧梧,不要怨我们”
那是哥哥跟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他轻轻牵起我的手,像儿时一样,向诛仙台的方向走去。小时候父君就说,诛仙台戾气重,不可轻易靠近,哥哥偏不信,总爱去附近玩耍,不想这一程,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父君与诸神已在台下落座,母妃伏在父君肩头低低啜泣。诛仙台每上一阶,戾气便入一次肺腑,未及半高,我已口吐鲜血。我知道,哥哥一定是极力隐忍,神态才那般自若。我甩开他的手,独自向高处走去,我听见他喊“碧梧,不要怪我”
登上诛仙台时我已力竭,身体突然片片风化,疼痛一寸寸透过肌肤,渗透入骨,我知,这便是诛仙之刑,受刑者堕入轮回,永失仙身。
第一章
“娘亲,你看我从浅滩捡到了什么”
“豆豆,你又一个人跑去浅滩了,娘亲说过多少遍,一个人去浅滩危险,万一不慎落水,娘亲来不及去救你怎么办,咦?这是什么,一只螺,你捡回一只螺做什么”
“娘亲,这可不是一般的螺,这只螺,它会说话呢,你听”
“我日日在天河中放一只螺,我想着总有一只会传到你的手里,碧梧,对不起”浑厚的男音从手下的螺中传来。
“娘亲,碧梧是谁啊?”
“碧梧啊…”西西拿着螺失神了好久。直到清流回家,
“豆豆,西西,你们在聊什么呢”
“相公,你回来了,豆豆从浅滩捡回来一只奇怪的螺,会说话呢”
“螺怎么会说话呢,别胡说了,打了一天鱼,饿死了,快去做饭吧”
西西带着豆豆进了厨房,清流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他小心翼翼的捡起那只螺放在耳边“碧梧,对不起,”男声再次传来,清流脸色突变“你对她的歉疚真的这么深吗?”
“清流,清流啊”焦急的声音打断了清流的思绪,一位健壮的男子急匆匆向清流家跑过来
“清流啊,快去浅滩,全村就属你身手最好了”
“戚大哥,你别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浅滩,浅滩来了一个怪物,伤了好多人了,你快去看看”
西西端着饭菜出来的时候,清流已经不见了。路上不断有行色匆匆的人跑过。
“王嫂子,发生什么事了”西西抓住一个行人问到。
“浅滩出现了一个怪物,肆意伤人,快收拾收拾,避一避吧”
“怪物?清流…”西西慌张的向浅滩的方向跑去。
“相公……”西西大喊到。
“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快回去”清流的声音充满紧张,西西却像是入定般,对清流的话充耳不闻。怪兽的叫声响彻云霄,其状如黄蛇,鱼翼,出入有光,西西突然想到古书中对远古妖兽鲦鳙的描述,这怪兽,难道就是……
“相公,你可以收服它吧”
“不,这妖兽的体型过于巨大,我……”
清流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见西西一声痛呼。妖兽的尾巴已经缠上了西西的腰,一用力,将西西抛在了浅滩上,妖兽张开血盆大口,脑袋不断靠近西西的身体,清流也顾不了许多,抓起鱼叉,向妖兽而去。鱼叉刺入妖兽上颚,妖兽大怒,扇起鱼翼向清流袭来,清流转身又将利器刺入妖兽前掌。这场看似实力悬殊的战斗持续了将近半日,鲜血不断从清流的身体中流出,就当大家都以为收服无望时,妖兽的身体却突然瘫软了下去,轰隆一声,瘫倒在浅滩上,毫无生气。清流藏青色的棉布衣裳已被鲜血染成暗红。
“相公”西西冲过去,扶住他。“你没事吧”
“没事,我们回去吧”不知为何,清流的声音充满了失望。
黄昏的浅滩,白色的鹅卵石在夕阳下熠熠生辉,鲦鳙庞大而笨拙的身体仍瘫睡在浅滩,夕阳中走出一女子,走到鲦鳙身边,将伤药涂在可怖的伤口上。自古以来,无论是上古神兽,或是后世小妖,若被人降服,便要一生一世认其为主,为其所用。清流的小屋里烛火斑驳,清流已经昏睡了整整两个时辰。敲门声徐徐从茅屋门口响起,西西从床沿坐起来,向院中走去。
“这么晚了,戚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看清流受了伤,乡亲们都回家准备了些好的吃食,给你们送来,这么晚才有时间来看看清流,他怎么样了”
“大家先请进吧,清流没事,都是皮外伤,只是太累了,所以才没有苏醒,有劳乡亲们这么晚还来看他”
“西西啊,我看清流神勇无匹,绝非等闲之辈,今日收服妖兽之势,比之当年的白枫太子,也毫无弱势啊”
“白枫太子?”
“你与清流在此定居不久,自然不知白枫太子的事迹,自古以来,颖水便是山兽出没频繁的场所,百年前,钟山之神烛阴在颖水现身,各妖族闻讯而至,欲尊烛阴为神,闹得我们颖水畔的村名民不聊生白枫太子受天帝之命,下界收服烛阴,镇压妖族,太子与钟山神大战五日才将烛阴封印于颖水下,非帝王之血不可解封,保我颖水平安百年”
“太子白枫?帝王之血,这么说,烛阴一直被封印在颖水下他?”
“白枫太子神勇无敌,我清流不过是一介渔夫,凭什么与天界太子相提并论,大家还是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清流突然出现,打断了众人的谈话。
“相公,你怎么不躺下好好休息,起来做什么”
“多谢各位的好意,清流收服鲦鳙,不过是为了救我自己的妻子,所以大家也不必谢我,这些吃食也请拿回去,天色已晚,清流不送”
乡亲们都被清流莫名其妙的生气弄的不知所措,沉默片刻,戚大哥站起来,拍了拍清流的肩膀
“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随之各自散去。
“相公,你没事吧”
“没事,早点休息”
“你怎么了,乡亲们都是善意,你素来待人温厚,今日怎么……”
“我累了,早点休息”
清流表明温柔的声音包含了深深的冷意。西西始终不会明白,清流为什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
翌日清晨的浅滩,女子们嬉笑这浣衣。她们说笑着,过着人间最平凡的生活。
“啊……”西西的惊叫突然想起,众人纷纷丢下衣袜。只见平时用来浣衣的木锤,不偏不倚的砸在了西西的手上,鲜血直流。
“怎么这么不小心,来,快洗洗,将血洗干净,我带你去包扎”
西西将手伸入水中,众人相继散去,没有人意识到,颖水深处,似有什么庞然大物微微苏醒。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清流的心头,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第二章
自鲦鳙出现以来,颖水便不断有各界妖兽出没,几年下来,清流收服的神兽竟不下百数。以烛阴为首,百余神兽以清流为尊。许是颖水妖兽出没戾气太重,约一月前,豆豆就患上了怪病,全身赤红,高热不退。
“豆豆,来,吃药了”
“娘亲,我不想吃药,我想吃糖葫芦,娘亲,豆豆是不是会死啊”
“傻瓜,胡说什么呢,爹爹那么厉害,怎么会让豆豆死呢,娘亲这一辈子只有豆豆和爹爹了,所以豆豆要赶快好起来,娘亲会给豆豆买很多糖葫芦,娘亲要看着豆豆长大,看着豆豆娶媳妇呢”
“娘亲,等豆豆长大了,要娶一个像娘亲一样好看的媳妇”
“所以豆豆要赶快好起来啊,不要让娘亲和爹爹担心,好了,乖,再睡一会儿,睡醒了,病就会好了”
“娘亲不要偷偷哭啊,豆豆会好的”
豆豆端起苦涩的药一饮而尽,西西微笑着摸摸他的头。端着药碗走出去。转身靠在木柱上,掩面哭泣。
深夜,清流打了一天渔,早早地睡下了,西西躺在他身边难以入眠,挂心着豆豆的病。突然一声凄厉的哭声从豆豆房间传来,清流与西西都是一惊,慌乱的向外跑去。豆豆的房间,已经没有了豆豆的身影,只剩床上一滩血和几块衣裳碎片。烛阴坐在床边,伸出鲜红的舌头舔舔嘴唇,一副吃饱喝足的模样。
“豆豆”西西撕心裂肺的喊到,泪水如浦般倾泻而下。
清流拿起门口的鱼叉,怒吼着“我杀了你”将鱼叉刺入烛阴脊背。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那滩血一定不是豆豆的,我的豆豆一定还在房间里,豆豆,豆豆,出来吧,娘亲求你了”西西开始在房间各处寻找“豆豆,你想和娘亲玩捉迷藏对不对,你不要吓娘啊,你不要丢下娘,豆豆”
“啊……”清流击倒烛阴,失控的嘶吼。西西像失魂一般,跌跌撞撞的走遍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娘亲,不要偷偷哭啊,豆豆会好起来的”西西的脑海中一直浮现豆豆的声音。
村庄的灯火逐渐亮了起来,人流不断涌入清流的茅屋,却不敢推门。直到西西抱着豆豆染血的衣袜慌慌张张的冲出去,人们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西西”戚大哥看在眼里有些于心不忍
“西西?谁是西西,本公主名唤碧梧,是天族唯一的公主,千年前我受诛仙之刑堕入下界,轮回十余世,才有了今世的幸福,碧梧的一生,只有清流和豆豆是真实的,可是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连豆豆都留不住”
“原来你什么都记得”清流的声音异常清冷“西西,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吗?事情落到如此田地你可曾后悔,你若放下心中的执念,我们还可以像从前一样,男耕女织,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
“你也以为是我错了吗?我虽剃了仙骨,身体里流淌的确是我父君的血,我将鲦鳙引来,逼你收服,又故意砸伤手释放烛阴,我承认,这几年来颖水的妖兽都是我引来的,可是我有何错,我不过是想回九重天,想要讨回一个公道”
众人问完皆是一惊,颖水灾难频频,不过是因为碧梧公主想要一个公道。
“西西,豆豆都走了,你还不回头吗?你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回不了头了,回不了头了……”
东方渐白,人们仿佛忘了昨日不可思议的争辩,又恢复了寻常的生活,他们依然在梦中,睡得香甜,没有人知道,此刻,九重天的结界已经被百余神兽踏破。那对年轻的夫妻,正逼天宫而去。
天宫,苍穹殿,再见已是千年,气度威严的天君端坐在龙座之上,旁边站着他的天之骄子,太子白枫。
“碧梧”时隔一千年,再说起这两个字时,天君的声音竟有些哽咽。
“父君,我回来了”
“碧梧,你本不该回来”
“我只想要一个解释”
“碧梧,若再有一次机会,为父还是会有一样的选择”
“碧梧从不曾忤逆父君,父君为何要如此待我”
“并非是父君无情,碧梧,你的天命本该如此”
“天命?父君,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天命,就请钟山神替我讨回公道吧”
前一刻才为碧梧踏破九重天结界的烛阴,此刻却像木偶般垂下了头,碧梧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敢相信似的看着清流。
“西西,你可知你人世的父母为何替你取名西西,因为凤栖梧桐,这千年来,父君和我从未忘记过你啊”
“相公,你骗我,你不会的”清流,我早该想到,你那般神勇,怎么会是个凡人,你说原来我什么都记得,那你呢,你又记得些什么。清流与白枫逐渐化为一体,当年白枫化身清流下界,留下这么个替身在天宫,不想时间一长替身竟有了自己的神识,有了白枫对碧梧的歉疚,竟日日在天河中放螺,企图缓解自己的内疚。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你不愿意放手,你还有什么可失去,西西,这世上,再也没有清流了。”
清流一步一步走向天君,一步一步离碧梧越来越远。
“夫君,不要走”
“碧梧,下界这十余年,我曾想过就这样伴你度过生生世世,我想补偿你,用我的爱,可现在我才知道,我给不了你快乐,能让你快乐的只有你自己。从现在起,所有的神兽皆为你所用,世上再无清流,你所想踏平苍穹殿,便从我白枫的尸体上踏过去”
白枫转身不再看她,那是他万年的妹妹,数十年的妻子,是他至亲至爱。他如何舍得今日不是他死就是她亡。
苍穹殿突然一声巨响,烛阴巨大的前掌应声而落,白枫回头看时,碧梧已血染苍穹殿,白枫发了疯似的冲过去,抱住碧梧单薄的身子。
“碧梧,为什么”
“碧梧这一生,父母相负,兄长相弃,夫婿相欺,连我唯一的儿子,也为妖兽所食,不存尸骨,可我从未恨过。我在世间轮回千年,也孤独了千年,这千年来,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回家,所以我不择手段,哥哥,对不起”
碧梧忽的呕出一口血,泪水一滴一滴滑落。白枫将手轻轻放在碧梧的脸上
“我就知道,碧梧那么善良,怎么舍得踏平苍穹殿了,我知道,碧梧只是想家,我都知道的”
老天君从王座上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向自己唯一的女儿走去。碧梧微微一笑。“父君,下一世,不要再让碧梧去世间轮回,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