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雨,湿透了小村的那片黑土地,也催开了二爹家那堵木香花墙。
那真是一面花墙。原本就是一道密不透风的黛绿,现在换成了一簇簇一篷篷的木香花肆无忌惮的怒放着,那些绿色倒是成了零星而隐约的点缀。风吹过,一墙银色的瀑布漫漫地涌动,花香便在不知不觉中溢满了整个村落。
八岁的我,心里一直有个疑惑,二爹长得那么丑,怎么家里就能养出那么多好看的花?是的,二爹家不但有木香花墙,花墙后面还藏着个小花园,里面种着好多那时候我都叫不上名字的花,一年四季不停地换着开。
我曾经和同样是八岁但却比我大月份的大四儿探讨这个问题。我忿忿地说:二爹一脸的麻子,还长了个蒜头鼻,又是个龟腰子,凭什么他家的花长那么好看?
龟腰子是我们那里对驼背的说法,由此你也就能知道,二爹长的是真丑。
大四儿对这件事情也很不服气,但是大了几个月还是有不一样的见识。她先是附和我的质疑,接着便很肯定地回答:那都是插在牛屎上长的。
为啥呀?我把眼睛瞪得像牛眼睛。
大四儿倒也不卖弄,很真诚地告诉我,她总是听到她大[dā]和她妈说什么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
我恍然大悟。于是试着在我们家后院里捡回一堆新鲜的牛屎,并且折了几朵很好看的月季花插在上面,但是过了几天牛屎干了,花也干了。我责问大四儿,她振振有词地说是我插得太多了,因为她大她妈明明说的是一朵。我想想也有道理,心里惦记着什么时候只插一朵试试,不过后来一直忙着四处疯玩,就把这事儿给耽搁了。
扯得有点儿远,我们还是说二爹家的木香花吧。
不服气的我们,其实在二爹家的那堵花墙上开出第一朵花的时候就蓄谋,等花开得多一些的时候,一定要去偷几枝回家。因为那花实在太太太香了呀,使劲儿嗅一口咽到肚子里,好像人都变成香的了。所以当一朵花开成了一堵花墙的时候,我们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躁动。
然而二爹家除了有花还有狗。
那是一条特别惹人讨厌又害怕的大黄狗。谁经过二爹家门口,它都一阵狂叫,直到二爹出来吆喝一声“别嚷嚷了,他不是贼”,否则一直叫到你走出它的视线。据说自打二爹家养了这条狗,他家房前屋后种下的瓜桃李枣还有那些好看的花就再也没少过。但为这事儿,村子里好多人对二爹都有看法。
然而我和大四儿实在是太喜欢那些木香花了,毫不夸张地说,我们是志在必得。也许去年我们七岁的时候还没有这个胆子,但是今年不一样了,我们都八岁了,两个人就多出了两岁,还怕它个啥?但是因为有大黄狗在,我还是跟大四儿商量,我们一定要智取。大四儿念书笨,在这种事情上一般都是听我的。我说:你胖,跑起来不快,偷花的事儿就交给我。一会儿二爹下地干活去了以后,我到花墙南面不远的菜地里藏起来。你呢,就躲在二爹家茅厕的后面看着,看大黄狗不在花墙跟或者是睡觉了,你就朝我挥手,我冲过去就剪,剪完咱们就都赶紧跑。听清楚了没有?大四儿坚定地回答:听清楚了,保证完成任务。
我们一脸兴奋的三击掌,好像看到了家里的水缸里都已经插满了木香花。
看着二爹晃晃悠悠地走远了,我和大四儿也按计划埋伏了起来。大黄狗一脸警惕地在二爹家的木香花墙前来回巡逻了好几趟,大概觉得不会有敌情出现了,便在它经常休息的地方趴了下去。大四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黄狗,这让我打心里暗暗佩服她,觉得她真是一个称职的好侦察员。突然,大四儿目光转向我的藏身之处,并且冲着我使劲儿挥了挥她的小胖手。我大喜过望,急急忙忙拿着剪刀冲了过去,在芬芳的花香中,对着那道白色的花墙毫无顾忌的咔嚓起来。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怒吼:我看是哪家的绝小丫头偷我木香花的!那声音,如同炸雷,惊得大黄狗一跃而起,一阵狂吠,也惊得我撒开脚丫夺路狂奔。
谁能晓得,二爹那么快就回来了呢?我们只顾着防狗,却忘记了防人。我一边跑又忍不住一边回头,我看到大四儿也扭着她的胖屁股使劲儿的向前冲,那模样惹得我想笑,但是从心底深处涌上来的害怕又让我笑不出来。
大黄狗开始大概不知道到底应该追哪一个,就在原地一个劲儿的狂叫。但后来大约是看到二爹一直怒冲冲的手指着我,于是便朝着我猛扑过来。我更加害怕了,越发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真就只恨我大我妈给我少生了两条腿儿。好巧不巧的是,我妈这个时候也回家了,看到在我身后紧追不舍的大黄狗以及远远跟着的二爹,立刻猜出了原委,于是扯着嗓门喊:二叔对不住了,您把大黄先叫回去,我回家收拾我家这死丫头!
二爹跟全村人都不对付,但就是特别稀罕我妈,他曾经跟别人说过我妈是女先生,这样的人是来人间造福的。我妈到底是不是来人间造福我不知道,但是我这回是真托了我妈的福了。二爹听到我妈的声音,立刻叫住了大黄狗,并且笑呵呵地回应到:原来是小艳子那鬼丫头啊?他大嫂你就别当事儿了,难为她喜欢,我一会儿剪几枝给你们家送过去!
知道危机解除,正躺在地上喘粗气的我差点儿连死的心都有了。愤怒的我一个咕噜翻身爬起来,张口大喊:你个死二爹……
结果还没等我喊出来,我妈劈头就是一巴掌打了过来,怒骂道:你个死小丫头,一天到晚丫头没有个丫头样,爬墙上树就算了,还学会偷鸡摸狗了?
我妈就是我的煞星,她一动气,吓得我连大气都不敢出,但是我在心里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哼,我哪里敢摸他家的狗?
总之这回偷花是彻底失败了,我后来找到大四儿,大四儿说她回家也挨了她妈一顿揍,因为她妈说,偷花的事儿有我肯定就少不了她。为了安慰大四儿,我把二爹后来主动送到我家的木香花分了几枝给她。我们俩都不明白,既然二爹舍得送,怎么就不能让我们安稳的偷几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