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段时间,参加早年某届学生聚会,一个学生醉醺醺地挤过来,非要和我喝一杯。并且问我是否还记得他。说实话,从教二十年,教过的学生以千计数,有很多学生已经叫不出名字。我是真的已经记不起他是谁了。
我抱歉地看着他,刚要说话。但他接下来的醉话,却让我迅速地想起了他是谁。
“老师,从前我没钱,你看不起我,现在我有钱了,我很有钱了,单在北京就有两套房子啦,北京的房价,你知道吧?你总该看得起我了吧……”
竟然是他!这几年回来看我的学生,时不时就会用艳羡的语气说起他,说起他在北京的那两套房子。
以前的他没有这么高,也没有这么胖,瘦瘦小小的样子。总是躲在角落里窥看着其他同学。绝不是现在这样财大气粗志得意满的样子。我虽然知道他那时有些自卑,却想不到他竟有这样的想法。
这时有几个同学走过来大声呵斥他,对着我抱歉地说他喝醉了,让我别和他计较。
我笑了笑,对他们摆了摆手,然后很平静地对他说:“从前,我没有看不起你,即使看不起,也绝不会是因为你没有钱,那时你们这一帮人都没钱。有钱,钱也不是你们的,那是你们家长的。”
我的语气开始加重。
“而且请你记住,我从前既不会因为你没钱,就看不起你,那么我现在就不会因为你有钱,就看得起你!”
我停了停,盯住他,仍旧微笑着告诉他:“说实话,我现在就挺瞧不起你的,因为你刚才的那两句话。第一,你看低了你自己,第二,你也看轻了我。”
……
送我回来的路上,几个学生七嘴八舌,夸我“教训”他的样子太帅了,说早就该有人来这样敲打敲打他了,他这几年见人必说他北京的房子,膨胀得都要爆炸了。
我没有说话,心情却突然变得很沉重。有些话在心里过了好几遍,却没有说出口。
他为什么会这样膨胀呢?
想想你们说他在北京有两处房子时的神情,答案就不讲自明了。
他所炫的,不正是你们所羡慕的吗?
其实你们和他又有什么不同呢?唯一的不同就是,在北京有两处房子的不是你。
假如在北京有两处房子的是你,你的膨胀只怕也会有,甚至有可能和他一样,脚都踩不到地上了。
没钱的时候灰头土脸地夹着尾巴做人,有了钱就趾高气扬地尾巴翘上天。这只是一个人的不同阶段,但会是同一个人的表现。就如同一枚硬币的正面反面而已。
“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
曾经五柳先生的那篇文章,你们都背的好熟,现在你们长大了,却已经和文章的精神世界渐渐地远离。
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的聚会只是看谁在社会上最耀眼?而我们衡量一个人的成功竟然简单到只剩下钱有多少,房子有几栋,公司有多大,帽子上有几眼的花翎了呢?
酒宴摆上,挨桌敬酒的都是这样的成功的人士,他们觉得你们也觉得这是天经地义。
觥筹交错中,他们高谈阔论,意气风发。比财产,比顶戴,比人脉,在比拼的时候他们互相吹捧,在互相吹捧中自我陶醉。一览众山小之余已经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忘记了他们和身边的人的最基本的关系——同学。
同学可不是你来碾压的,而是来话旧的。
而那些姓氏后面不带“总”,也不带“长”的普罗大众,还不用别人瞧不起,自己就已经瞧不起自己了,觉得自己被曾经的小伙伴甩远了。比人家矮的不止有三分。
老同学的光芒万丈映衬下,他们更觉得自己黯淡无光。他们也忘记了无论自己如何黯淡,在这同学相聚的一刻,自己也和他们一样,都是这个班的天空上的星星。
我不仅想起了汉光武刘秀和同学严子陵的故事。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山高水长的何止是严子陵的先生之风,还应该有的是光武帝对同学的这份尊重,这份情谊吧?
这些话我当然不会讲,听着他们又开始无比羡慕地议论谁谁去年在哪里干租赁,发了大财;谁谁才被提拔了,这就混到了厅级。我无语。
我只是想这样的聚会我以后还是少参加吧!离着一群迷失了自我的人的酒桌太近了。自己的心只怕也会蒙尘不再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