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女孩第一次涂口红，是在12岁。
她脏着脸，看着家里梳妆台上那只已经被用了大半的边角都磨损的口红，像是看一个美好的梦，鬼使神差地，她踮起脚，偷偷把它抹在嘴上，她涂的乱七八糟，嘴角都是玫红色口红，可她心里好高兴，觉得自己变成了童话里的仙女，继母看到了这一幕，“啪”一巴掌打过来，粗暴的抢过口红，长指甲刮在她脸上，留了道红印，“和你死去的妈一样，臭显摆”，继母骂骂咧咧，嫌恶地把口红扔到垃圾桶，小小的她蜷在墙角，倔强地逼回眼泪，她爸爸回来后听了妻子添油加醋地描述，不由分说揍了她一顿，她偷偷捡了那小小的旧旧的口红，紧紧攥在手里，任由拳脚落在身上，不曾松手。
二
女孩的第一只口红，是初恋男友送的。
她拼命地读书，靠奖学金和妈妈那边亲戚的接济读上了大学，她整天埋在图书馆学习，一个穿着半旧衣服戴眼镜的男孩红着脸递给她一张纸条，上面整整齐齐写了一排字：你认真读书的样子好美，她看也没看，忽视男孩脸上的失落，把纸条一折扔进垃圾桶，晚上她收到一条短信：我是今天给你递纸条的男生，对不起，打扰你学习了！她下意识想删除，脑袋里却突然浮现出男孩半旧的衣服，她飞快打了个“没事”发了过去。
第二天，男孩出现在图书馆，坐在她旁边，静静看书。
第三天。
第四天。
……
“你也喜欢《简.爱》么？”
这是，她对男孩说的第一句话。
看着男孩红着脸点，她一笑，犹如一朵清雅的梅花绽放。
之后，他们谈庄子谈黑格尔，谈柳永谈秦观，甚至谈《西厢记》、《金瓶梅》里面的旖旎情事，在某个月色正好的晚上，男孩鼓起勇气牵了她的手，她小拇指调皮刮了刮他的手心，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在一起了。
他们在学校的大小角落留下甜蜜的亲吻，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在图书馆学习，他们比赛看谁先能够看完z814排的书，噢，8月14号，正是他们在一起的那天。
发奖学金的那天，男孩神秘地在她手上放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她拆开，惊喜的发现是一只粉色外壳的口红，那时候没有ysl，没有dior，这个口红，是男孩在学校外面的小店子里面找到的，深红梅子色。
“呀，买这个干嘛，我又不涂口红。”
她娇嗔到。
“没事，我给你涂。”
男孩笨手笨脚涂了半天，她闭着眼睛，想起妈妈病逝前，有天经不住自己撒娇，温柔给小小的她涂上口红，“囡囡真好看，以后呀，肯定是个小美女”，妈妈说。不知为什么，一滴眼泪就从眼角落下来了。
后来，大学毕业，他要去北方，她要去南方。
“对不起。”
她涂了那只梅子色的口红，红着眼却又坚定地说。
“没关系。”
男孩最后抱了抱她，温柔在她额头上留下一个吻。
三
工作后，她一直很努力，业绩常常名列前茅，可晋升的机会总被关系户抢走。
新来的领导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长相儒雅，雷厉风行。
常年加班，她身体吃不住，白着脸，忍受着肠胃绞痛，她咬着牙坚持，冷汗浸透了衣衫，同事都忙于工作，没有人发现她的异样。
好在，男人看她脸色不正常，尽管她拒绝还是坚持送她去医院。
急性胃溃疡，晚一点甚至胃穿孔。
医生以为男人是她爱人，责备他没有早点送她过来检查。
她想说不是，可疼痛让她说不出话，而他，也没有说什么。
这件事结束，他们彼此都没有提起。
只是男人给她在星级酒店订了一年的滋补汤，她想把钱给他，他拒绝。
“或许，作为报答，你可以陪我参加几场活动。”
男人笑着说。
她不想欠人情，于是陪他参加音乐会，看那些衣着精美的男女陶醉其中，她觉得孤独又无聊。
“你听，他们弹错了一个音。”
男人偷偷和她说。
她看周围，没有人发现刚刚的错误。
“来这里真的喜欢音乐的有多少呢，就连我，听久了就腻了，我想，或许这里弹个周杰伦更加有意思。”
她没想到男人会说出这句话，想到美轮美奂的剧场演奏一出《双截棍》，抿嘴笑了。
后来，男人带她去看《麦克白》和《奥赛罗》，教她品赤霞珠、西拉等红酒的不同，和她讲生意场上的趣事，给她介绍一些人脉资源。
男人的世界，华丽又有趣，她越来越依赖他。
某天，她准备好久的项目被老总的侄女截走，她觉得委屈又愤怒，找他倾诉。
“或许，你需要一个人帮你。”
男人手执一杯红酒，高脚杯里面的液体红的纯粹，流光溢彩，像某种罪恶的邀请。
她没有犹豫，一口喝了那酒，那晚，她没有拒绝男人的靠近。
她工作果真越来越顺利，很快成了经理，她给家里打了一笔钱，继母对她感恩戴德，父亲说她是家里的骄傲，挂了电话，她笑了。
四十多人的男人，经历过一场失败的婚姻，对待如今的感情，自然精明又理智，他对她温柔有礼，给她买各种礼物，却绝口不做承诺。
她有些急，只能按着性子等，直到那天，看到男人搂着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从酒店出来，他看着女孩的目光和看着自己的如出一辙，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冰冷了，脑袋里嗡嗡作响，她冲到他们面前。
男人看到她，有点惊讶。
“好巧，你也在这里啊。”
他就那样带着笑，淡淡地说。
她突然觉得挫败，质疑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转身走了。
晚上，男人约她出来。
“给，你应该会喜欢。”
一只口红，躺在红色镶金丝边的漆木盒子里面，外壳嵌了一块圆润剔透的玉，玉周围用碎钻拼出精美的心形，底部刻了女人的名字，这是一直手工打造私人订制的口红。
“我和她只是玩玩，都是成年人，你也知道规则。”
男人看着她，语气那样漫不经心，眼神又是那样深情。
她酝酿了好久的话全部吞回了肚子，她年纪已经不小，尝试过捷径的滋味，她再也放不了手。
她接过口红，熟练地涂在嘴上，明艳的颜色衬得她的脸如此精致动人。
四
同学聚会，班长邀请她。
“他也去吗？”
班长一下就懂这个“他”指谁，“他也去，如果你觉得勉强，也可以……”
“我去。”
班长话没说完，她便说。
当天，她涂了类似梅子色的口红，之前那只，她细心收了起来，可惜已经干的不能用了。
吃饭叙旧唱k，一整晚她都心神不定，他没怎么变，只是胖了些，戴着副眼镜，一笑还是眯着眼睛八颗牙齿。聚会结束，他同她一路。
月色正好。
他们静静走在路上，她心里有些紧张，也说不清为什么。
“你……”
两人同时开口。
“你先说。”
男人望着她笑。
“你还好吧？家里人还好吧？”
她没头没脑说了这句，很明显，这是个拙劣的试探，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心就乱了，怎么也骗不了自己，她是聪明的女人，可如此月色，混乱了她的心智，搅的她心动不已，她有些冲动地想，或许可以按照“成年人的规则”来一场隐秘的恋爱。
“我还好啊，前年刚刚结婚，她现在怀孕了，唉，也不知道是男孩女孩，你呢，你结婚了吗？”
男人不知道她心里复杂的活动，也没懂得背后埋藏很深的邀请，他嘴角抑制不住幸福的笑容，甚至那声叹息，都是甜蜜的。
“我……我还好啊，马上就要结婚了。”
听了那答案，她心里突然觉得无力，一种巨大的绝望感朝她奔涌而来，她忍住那些所有不理智不合适的冲动，装出一副完美的笑容。
“哈哈，那真是太好了，什么时候结婚，记得邀请我啊，看到你过的幸福，我真的为你高兴。”
男人深深看着这个自己爱了四年的人，真诚地祝福她。
她很快结束了这次对话，拒绝了他送她回去的建议，踩着破碎的月光，转身那一刻，泪如雨下。
她被继母责骂，被父亲毒打的时候，她没有哭。
她工作不顺利，被抢了机会的时候，她没有哭。
她看到年轻女孩从中年男人房间里面出来，嘲讽看着她的时候，她没有哭。
可这一刻，她哭的弯下了腰。
五
她和中年男人分手了。
那些名牌衣服包包，昂贵的珠宝首饰，她都没有要，她只拿了那只有自己名字的口红。
“你会后悔吗？”
男人居高临下问她。
“我早就后悔了。”
她答，转身，不再回头。
后来……
“妈妈，爸爸给我画的，好看吗？”
女孩仰起圆嘟嘟的小脸，冲她绽开大大的笑容，嘴上，胡乱抹着口红。
“好看，我们家囡囡最好看，以后呀，肯定是个小美女。”
她笑着抱起女儿。
“你呀，她都被你宠坏了。”
她对丈夫说。
“有什么关系，我把你们两个都宠坏最好。”
男人憨厚笑道，摸了摸她的头，变戏法似的给她一只口红。
“电视上那个人鱼色，我看朋友圈女孩都爱这个，老婆，你涂肯定好看。”
她接过来，却没有涂，事实上，有女儿以来，她已经很久没有涂口红了。
“妈妈，我来帮你。”
女儿拿过口红，有模有样地在她嘴巴上“创作”。
“啊，妈妈美的像仙女一样！”
“哈哈，是啊，我老婆仙女一样。”
一大一小两个人笑着看着她，夸张地发出惊呼。
她看着镜子里，眼角有了皱纹的自己，笑了。
“是啊，仙女一样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