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疯子一把大火
韩裕平
着火了,着火了,着火了……
冷不丁地,一个声音叫起来了,整个沉睡的小山村立刻变成一锅滚沸的开水,咕嘟咕嘟冒泡。人们纷纷从睡梦中惊醒,胡乱地披衣,胡乱地揉揉眼,胡乱地穿鞋子,胡乱地下楼,胡乱地操起家里的脸盆或提水桶,撒丫子往水沟里跑去……
快呀,快呀,快呀……
救火如救急,救火就是救命,似乎有些山里人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打着赤脚板,啪嗒啪嗒,端着水提着水,往失火的地方跑,冲,奔,窜……
时值已然深秋,稻草垛上似乎都有寒霜了,山坳里的柿树上挂满了诱人的柿子,漫天的火光把天照亮了,也把正在享受美味柿子的鸟儿照亮了。
那是一只黑尾巴的山雀,黑乎乎的一团,就像某个地窖里躲着的一个人一样。听着人们的喊声,看着那照亮天空的火光,他吓得双肩发抖,双手抱着膝盖,缩成了一团。
那是个疯子。
那是凉水湾老杨家的稻草垛着火了,稻草垛还连着柴房,一旦柴房燃起来,后果不堪设想。柴房里不但堆着干柴,还有好多的腊肉什么的,一旦烧起来,那可不得了,紧靠着柴房的就是那户人家的正房了……
救火,救火,救火……
杂乱的脚步声就像锣鼓点儿一样,敲打在每一个人心上;就像狂风骤雨一样,砸在人们的心田上;就像谁人柚子大小的拳头,擂响了人们的心门;更像突如其来的冰雹,捶打在人们的心坎上……
救火,救火,救火……
小小山村吹响了冲锋号,人们都往出事的地点奔跑,我的爸爸妈妈也不例外。爸爸要我留在家里看门,我不干,也拿起了小脸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哪怕那力量微不足道,可以忽略不计,但那也是一个孩子小小的心意。爸妈对视一眼,点点头,默许了。接着,我们一家人奔跑如飞,加入了救火的人群,投入了救火的战斗。
男女老少,好几十号人呢。
一盆盆水泼了过去。
一桶桶水泼了过去。
一个个气喘吁吁。
一个个大汗淋漓。
一个个心跳怦怦。
一个个心弦绷紧。
一个个满脸通红。
一个个手脚并用,心里只有两个字:灭火!
几乎所有人都动起来了,只有一个人按兵不动,脸若冰霜。
这就是那个疯子。
这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经过众人齐心协力的泼水,大火被扑灭了。人们手抚胸口,瘫软在地,一个个累得面如土色,像一滩烂泥,大口大口地出气,浑身汗湿透了,好似刚刚洗过澡一样,头顶热腾腾地直冒气。
人们猜疑。
人们咒骂。
人们唾沫横飞。
人们眼里燃起熊熊怒火。
人们摩拳擦掌,恨不得把纵火的人撕成碎片。
那个小山一样的稻草垛,几乎已经化为灰烬,万幸的是大火及时扑灭了,没有烧着柴房,这就算是阿弥陀佛,不幸中的万幸了。
人们都知道那是谁干的,但谁也没说破,只是嘴上说说骂骂解解气。
一个疯子,你能把他怎么着呢?你还打他一顿么,打了又怎么样呢?
一个疯子,你能和他说什么呢?你说什么都是放屁,不是吗?
一个疯子,那就像是一个幽灵,死了的活人,活着的死人,不是吗?
然而,一个疯子也是一条生命,他只不过是控制不住自己,小小山村还是可以饶恕他大大罪过的。他就像一只蚂蚁,就像一条虫子,那好歹到底是一条命,一条命呀!
……
多少年了,我依然记得那场熊熊大火。
火焰蹿起来,有一人多高,火舌在空中狂舞,就像没有驯服的野兽在狂呼,在咆哮,在尖叫。
那个秋天的夜晚,小小山村安安静静,间或传出谁家电视机似有若无的声音。渐渐地,夜深了,人们相继睡去,然而他却没睡,像个野兽潜伏在山里,继续酝酿他的阴谋。
他要放一把火,然后,他拿着火柴,颤抖如风,向稻草垛走去,一步一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