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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本是无人之夜。

街上，一个小摊还在。男人在后台默默地洗菜，他的面容黝黑，额头有汗，眼圈微红，不知是烟熏的，还是流的汗进入了眼睛。他没擦。依然在低头洗菜。

身旁的女人系着一个棉布花围裙，在弯身跟女孩说话。女孩？哪里有女孩？这分明就是一个小吃摊嘛！

女人不住地说着：“乐乐，今天有点凉，你要把外衣穿上吗？”

乐乐扭头看着妈妈。这是一个大眼睛的女孩，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写满了清纯。“妈妈，我不冷，老师在讲我不会的那道题，等一会再跟你说话。”

女孩甜甜地一笑，又转过头聚精会神地看着她面前的一个电脑。

这时，有两个女孩手挽手走了过来。“来两个卤鸡手。”她们都没有注意到摊位下面的乐乐。

这是怎样的一个小吃摊啊！

平时大排档随处可见的烤串摊。空间被隔断成了上下两层，上排是正常的卤菜案板，下层变成了一个临时的学习台。两个水果箱上下摞在一起，最上面铺了一块面板，就成了一个临时的学习桌子。

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坐在临时搭建的床板上，专心致志地看着眼前的电脑。这是这里最奢侈的唯一的电器了。她姿势端正，目不转睛。似乎身旁的喧闹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她的眼里只有眼前的老师，移动的课堂。

乐乐今年二年级，因为学校改为了线上教学。爸爸妈妈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家里，就带着她到了自己每天卖菜的市场。跟管理员请示后，明确了多交电费、不改变这里的摊位结构、后果自负等一系列条件之后，把这里改成了临时的既能卖卤肉又能学习的场所。安装了一个临时的插排，把电脑设备连接上。说起这台电脑，是家里最贵的电器。本来家里连电视都没有，一是没有人看，二是没时间看，三是没钱买。这次因为要上网课，家里花了大价钱，买了一个电脑。

乐乐说，其实手机也能上网课，完全够用了。可是爸爸妈妈还是不同意她的建议，非要买电脑。说怕她眼睛近视。说不能委屈了孩子，说她就是他们的未来。

案板下空间略显狭窄，女孩常常会碰到头。可是乐乐从来没说过。店铺的空间有点吵，可是乐乐也从来没说过。她给爸爸妈妈呈现出来的都是笑容。虽然她的衣服不够新鲜，虽然她的年龄还很稚嫩。但，她给了他们快乐和安慰。

02

温暖还是择菜。这里是不允许择菜的，可是没办法，他要生存。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生活开始变成这样了呢？他悄悄地问自己。

一个多月了。小区被封闭了。当时他们在外面，所以进不去了。可是，还要生活，住哪吃什么？孩子怎么办？自己夫妻二人从老家大山里走出来，不就是为了让乐乐能有好的教育，好的生活吗？可是，现在都把日子过成什么样了？

03

“暖，我们还是出去吧。”妻子秀芝依偎在他怀里，柔声地跟他商量，“眼瞅着乐乐就七岁了。我们俩可以一辈子呆在大山里，我们可以种地，可是，你想让乐乐也一辈子过这样的生活吗？我们没考上大学，我们要照顾老人，让乐乐将来也走我们的老路吗？”秀芝一边叹气，一边捏了捏他的手。

他知道委屈了秀芝。当年高中毕业，她本可以考大学的，可是自己身体不好，她放弃了机会，留在家里跟着他一起种地。她硬生生地把自己从阎王殿里拽了回来，却也耽误了她自己高考。温暖的名字起得特别好，暖心，暖人，可是暖了她了吗？一直都是她在暖自己啊。

温暖看看自己瘦弱的胸膛，他不自信呢。到底她喜欢他什么？“秀芝，你到底喜欢我们什么？”他没忍住，再一次问了出来。这个问题，他已经问了不下一百次了。他们是高中同学，他们成家也已经九年了。他几乎每一年都会问一遍。他每次问，秀芝都不厌其烦地笑他傻。“我也不知道喜欢你什么，反正就是喜欢了。你什么样我都喜欢。不许瞎想。”秀芝笑了。每次都是这样。到底是什么让自己这么多年能够义无反顾地跟着他呢？

温暖咬咬牙。“好，我们出去。”

“真的？”这次反而轮到秀芝惊讶了。她不止一次地提出过要走出大山，到外面生活。可每次都被温暖拒绝了。开始的理由是自己身体不好，他甚至要把自己赶走。后来的理由是他父母身体不好，离不开人，必须要照顾父母，那个时候他还要赶走自己。再后来，有了娃，他就说，孩子还小，不能乱走，拖家带口不适宜到外地生存。再后来，公公婆婆相继过世了，他还说，需要攒点钱，不然到外面怎么生存。

其实秀芝很羡慕外面的世界。同学们都在外面打拼。每年过年同学聚会的时候，他们光鲜亮丽地回来，在两人面前炫耀他们的成功，那个时候，秀枝是羡慕的。虽然她不屑这些同学的浅薄，但她还是羡慕的。可能是她的目光烫伤了他？温暖终于决定走出去了？

他们准备了很久。卖了地，进城需要买房；给孩子联系学校，乐乐要上学了。他们这次出来，不就是为了给孩子一个好的未来，让她不再像他俩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吗？

04

可是进了城，才知道，原来一切都不一样。他们以为卖地的钱可以买个房，可进城后才知道，那些钱，只能买个卫生间。所以，他们在偏远的郊区租了个房，一居室，可是他们还是觉得很幸福，很新鲜。他们也是城里人了。

他们给孩子联系学校。什么？上不了学？要户口？不是学区？这夫妻俩傻掉了。什么是学区房？在乡下，不是只要你想去就能去上学的吗？这城里怎么这么多说道？

后来，还是街道的人帮他们联系了附近的学校，给他们出具了一些复杂的手续，孩子才能上学。也亏得孩子聪明，在学习上从来没让他们操心过，还经常得奖，拿回来小奖状、小奖品什么的。这城里的学校跟乡下就是不一样，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活动，让孩子每天回来都能开心地跟他们说在学校如何如何了，老师怎么表扬她了。这也让温暖和秀芝心里有了安慰。你说，大人天天这么起早贪黑地忙叨，不就是为了孩子能有个好的将来嘛！

05

如果一直这样过下去，日子也有盼头。在小市场里夫妻俩靠着自己的勤快已经有了些固定的客户，他们从开始在郊区的批发市场买菜背到市中心的集市上卖，能赚个差价，虽然累和辛苦，也有了些微的积蓄。后来集市上偶然的机会，经常光顾他们摊位的一个卤肉烤串摊老板家里有急事，要出兑摊位，并包教技术。温暖和秀芝商量一下，拿出全部的积蓄把卤肉烤串摊兑了下来。这样，他们也是有技术的人了，只要再吃上几年苦，也能慢慢地在城里过上好日子。

可是2020年全世界突然的变化，打了温暖一家一个措手不及。

静默。居家。再居家。

家里没有收入。家里支出项不变。还多了网费。

“暖，要不我们回农村吧。”秀芝看着面前越发沉默的男人，低声说，“回老家，我们种点田，还能节省很多钱，就不会这么难了。这里天天不开张，还要交房租、水电费，不是我们能负担得起的。”秀芝说着说着，眼圈红了。她也舍不得这里。虽然累，可是跟以前在农村的生活是两个世界，自己和孩子的视野也开阔起来。

“秀芝，我们再忍一忍，熬一熬，想想办法，总会过去的。”温暖看着已经瘦了很多的妻子，很愧疚却又鼓励着说，“我们已经出来了，眼瞅着日子越来越好，我们会熬过去的。”他想了想又说：“明天开始，这个摊子你一个人就能支撑起来了，我开始去送外卖。也不要成本，还能锻炼身体，多一份收入，这样我们的生活就更好了，能给乐乐买个稍微大点的笔记本了。”

“爸爸，我不要大的笔记本，这个就够用了”，乐乐也插嘴说，“爸爸妈妈，我可以让自己坐姿好些，保护自己的视力，不用换笔记本也能学习好。我不上网课的时候还可以给妈妈打下手帮忙，我能干的活可多了！”乐乐看向妈妈，“妈妈，我们再坚持坚持，困难就会过去的。加油！”

“加油！”

“加油！”

三口人都在给对方鼓劲。

夜晚，乐乐站在天台上，看着楼下的霓虹灯，看着高架桥，看着车水马龙，她暗暗给自己鼓励：一定要让自己变得更出色些，更努力些，为了爸爸妈妈和自己的将来，一定要好好学习，让这万家灯火以后也有属于自己的一盏。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