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生病了。

弟弟发来消息，我吃了一惊，但也没有到晴天霹雳的地步，如果是大问题，弟弟肯定会直接打电话，不会选择发消息；但肯定也不是伤风感冒这种小病，否则弟弟不会特地发消息。

我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弟弟说，有一个月了，但爸爸一直忍痛没说，今天受不了，去查，是疝气，要做个小手术。

哦，我下班给妈妈打电话，要不今晚请假回来。

弟弟也许就等我这句话，最近弟妹刚刚生了二宝，一家人忙疯了。妈妈负责照顾产妇和二宝，还要照看店里生意。弟弟在镇上开了理发店，还要负责每天早晚去市里接送大宝上学。

那目前的情况就是，爸爸手术没人陪护。

再打电话给妈妈，听得出她语气中的无奈和无助，妈妈是向来不会提要求的，生怕自己成为我们的麻烦，所以当听到妈妈用低微的声音说“你能回来最好”时，我毫不犹豫的决定，请假，回家。

赶紧跟老板请假，大概受到妈妈情绪的影响，我有些语无伦次。其实明明知道老板会同意，可是每次请假总觉得是欠老板的，这个心理是不是跟妈妈一样？

迅速在网上购票，回家。

看到爸爸一脸沧桑憔悴，我第一次意识到，那个印象中强势专制、说一不二、威严像一座山的爸爸，老了……

第二天，陪爸爸来医院，我还是偶尔有一种错觉，爸爸可以独当一面，所以缴费、找病房，依然是爸爸自己在操作，我像个孩子跟在旁边，似乎没有帮上什么忙。

离手术还有两个小时，和爸爸呆在病房里，我居然有点不自在，小时候跟爸爸就没有建立好父女间的亲密关系，这也导致了我一直到现在一跟异性接触，内心就紧张不安，不知道怎么把握好距离，干脆把所有异性都推开，离我远一点，我才能更安全，更放松。

爸爸依然是自信的有点膨胀，似乎全世界都尊重他，崇拜他，言语中总是有着自我陶醉的沾沾自喜。这个自信我和弟弟都没有遗传到，爸爸的语言天赋、反应敏捷和果敢坚毅，都是我和弟弟望尘莫及的。

爸爸又在吹牛了，我默默的想，心里有点好笑，又有点不耐烦，但又不能打击他的优越感，只能面带微笑的听着，时不时呵呵的回应一下，不反对也不赞同，就一边听着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

说着说着，爸爸变了语调，其实要不是你弟弟告诉你，我是不想通知你的，也告诉你妈妈不要跟你说，怕你担心，这么个小病，还要你请假不是耽误你工作嘛。

我突然有些心酸，不知道说什么……

爸爸说，你妈妈很悲观，在我面前说，你有儿子有女儿还有老伴，难道做手术让你一个人？

心里更难受了，嗓子有些哽咽，但我依然没有说话。从小到大，我就是一个不会表达的人，心里纵有千言万语，依然没有汇出一句话，但我明白，爸爸妈妈老了，他们需要陪伴，需要知道我心里有他们，爱他们，有了这份心，他们就好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人老了，最怕子女嫌弃自己，深怕我们对他们不管不问了。

一直听说疝气是小手术，所以我也没放在心上，反正就好好陪护就是了。可是当爸爸从手术室推出来，看到他一动不动僵硬的躺在床上，我心里莫名有些颤动，有点心痛，原来再小的手术也是手术，毕竟是动刀子的……

爸爸声音有点微弱，说麻醉没过，身体还没有知觉，但意识很清醒。因为表哥和堂哥在，爸爸依然表现的侃侃而谈，还说手术中医生夸他身体素质好，这么大年龄了，没有其他任何毛病。

医生交代我，爸爸插了导尿管，如果尿袋里满了，要及时排放掉。

第一次操作，就因为不熟练，弄到了手上，但心里也没有恶心或者埋怨，只觉得这是我应该做的事。

爸爸要吐痰，我赶紧拿出纸巾放在他嘴边，包好放进垃圾桶，一切都进行的很自然。

爸爸说腿痒，我跑过去帮他挠痒痒，虽然说我没有洁癖，可是也从来没有给别人直接用手挠，最后指甲里都是皮肤屑。

在去厕所倒小便的路上，我想起，以前在医院里看到护士为患者清理污物时，我总是皱起眉头，赶紧扭头不看，心里很嫌弃。甚至想，幸好自己不是医生护士，这种事，我做不了……

以前看到别人照顾老人，总觉得离我很遥远，有时也会想，如果哪一天父母老了，我该如何照顾他们？

我会不会嫌弃他们？

又想起，上个月陪同事去医院，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一直躺在病床上呻吟，五六十岁的儿子，恶狠狠的凶他：叫什么叫？安静一点！不要影响到别人！

我有些厌恶，跟同事说，他怎么能这么跟老人说话，太无礼了！

同事说，你只看到了一面，也许——久病床前无孝子……

我没有再说话，但心里隐隐作痛……

而当一切猝不及防的砸中你时，你是没有时间思考的，也没有回避的可能，一切都像自然规律，你不会觉得自己为父母做了这些事，就很了不起，也不会因此就认为自己是个大孝子，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就像父母当初照顾我们的吃喝拉撒一样，不求感谢，不求回报，只是源自内心的爱，承担责任，甘愿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