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次巧合的情况下,我走进了一家街巷里的杂货店。这个店里挤了不少人,他们脸上带着一种灰暗的神情,但每个人都非常平和地在排队。
这家杂货店除了门口挂了一口破布,边角是焦黑色的那块布,和内屋里里面传来的腐臭味,一排干巴巴的人,再没有什么了。甚至连老板,我都没有见到一面。我问他们在排什么队,只有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士开了口,他告诉我:只有需要的人才会找到这个地方。那么,这其中有装西装的男子、穿连衣裙的少女、打扮成朋克风格的带耳钉染着红头发青年,穿着工人装和牛仔裤的老人……他们是因为什么共同的需求会来到这里呢?为什么我也会找到这里呢?
大概是……前段时间,我在犹豫一个选择。我知道我选择其中一个都会很痛苦,像张爱玲所描写的男子,“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粘在衣服上的一粒饭粒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我将要和红色的命运生活呢,还是选择白色衬衫?我举棋不定,日后必有一番后悔让我尝的。我一直找不到答案,找别人聊天,他们也不懂怎么解决我的问题。于是我就尽可能地躲避起来,不去面对那个选择。除了打点游戏,什么都不想做,连睡觉也没了兴致。我甚至痛苦到想到那个方面的事情……大概就是那个事情吧。
我从队伍中走向前,进了那个黑暗的同时酝酿着神秘的内屋。换在以前,我一定会避开这种让鼻子难受的地方,如今倒无所谓了。我也没有注意到进去的人为什么再也没有从这里出来,也许内屋里还有一个门可以通出去吧。
屋里很暗,我闭了一会眼睛才适应了这里的光线。屋里有一个角落,微微散射出一种迷离的紫色光晕,我慢慢朝那个方向走去,这时心脏的一起一落都显得格外清晰。我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过去的,能在那种四周被洗黑的屋子移动,中途好像撞到过一个什么东西,我猜是桌椅之类的。
走近,我才看见那团紫光是一个球体,后面悬浮了一件黑色的大斗篷。我正想凑近点看,那个斗篷开始晃动起来。我连忙把头缩了回去,正欲转身跑出屋内。一个苍老且缺乏辨认度的声音在我耳边擦过。
“你恨自己吗?”
我低头,斗篷里有一张煞白的脸,心眼子突然漏跳了一拍。别过视线,我皱起了眉,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回答这个问题,而屋内,除了我和这个穿着斗篷的人,大概不会有第三个人去替我说明了。
沉默了几个片刻,我听着自己脚底与地面的摩擦声,心脏有一下没一下地停顿着,我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和母亲吵架,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为什么要进来这个该死的鬼地方。我那件事情还没想好呢,如果真在这里死了……
“你想去死吗?”
我直勾勾地看住了那件斗篷,随即头正要落下去,转而又摇了几下。那件斗篷刷的就飘了起来,向后方更深暗的地方移开,那团紫色的光也朝着向后延续下去。我的腿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突然间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和小肠扭在了一起,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候那件斗篷,我们到底去哪,我就晕了过去。
等我再睁开眼,已经是在一个街口,我突然感觉自己口袋一沉,伸手摸了摸,是一张便利条,和,一根银针?在我读书的时候,我有印象在生物系里见过那东西,扎进人的皮肤无痛无痒,但毒以致命。打开便利条,上面镌着潦草的字迹:“KILL HIM.”杀他?他是谁?是我自己吗?我没法从那件斗篷的两句话中分析我到底经历了什么。我能确定的是,自己大概还没死,而且不是在天堂。
我看见街上有很多杂货店,和我印象中因为网购的波及而显得一整条街都肃清得凄凉、只有几家老牌子连锁超市还孤零零地开着的情景完全不一样。这里的街上,异常繁华,路边还有广告牌,张贴了我母亲最喜欢的那个组合的海报。关于那三个人的发型,总是被同事拿来当下午茶的消遣。如今我是笑不出来了,因为,这个街头无论男女,都顶着这个发型走路。
沿着水泥路旁的砖头走几步,一抬眼,眼前这栋房子好熟悉,和我家那栋老公寓很像,除了墙上本应该掉落的红色墙灰又砌了上去,以及本应在地上有个洞可以隐约看见老鼠尾巴的地方是平整的、它粉刷的颜色更鲜红些,并无不同。
我正打算去附近转转,打听一下我所在的这里是什么年代。对于潮流问题,我觉得自己不是穿越到过去了,就是穿越到未来,人们把以前旧的癖好又翻出来热爱了一遍。正迈开脚,背后传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让我汗毛全竖了起来。
“喂,您好。您先到办公室稍坐一下,我现在刚出来,马上就到。”
一个黑发齐肩的女子,穿了一条不曾烫平的白衬衫,配着一件牛仔裤,头向右靠搭在肩上夹着一部手机,手里拿着一个大箱子。一辆的士停在路边,她招呼了声,快步进了车,潇洒关上门,留给我的只有一个简美的背影。站在原地,我在一排车尾气中企图寻找她今天的洗发香水。
她显得太年轻而又气质了,所有的皱纹都消失殆尽,被时光的橡皮一笔抹去痕迹,比什么美容院的效果自然而纯净的多。我无法辨认出她,究竟是在我出生前的母亲,还是我未来可能会拥有的女儿。母亲是设计师,在气质优雅上本来就出众动人,从小家长会我的老师一致以为她是被我哄骗来的远房表姐。而刚才在我眼前飘过的那抹倩影比放在我妈橱柜里的老照片,还要美上十倍百倍。在我小时候,就被那张照片摄去了心魄,想着长大以后一定要娶像母亲这样的女子。真不知父亲究竟是如何将母亲的心骗来的,她像是遗世独立的七仙下凡,可人间的董永这次却只贪恋凡俗。
从那所公寓出来后,我才意识到一件事情,自己身上的钱币在这里应该是不流通的。恍惚中我拐进了一条小巷,这条黯淡的紫色挂布,不正是我来时的那家店挂的那个脏兮兮的破布吗?我差点认不出它来,便气冲冲地将它一把掀开,太多怒火和疑惑都涌到喉部,却被里头阴冷的光线给压了回去。小心地走了几步,我依旧是没看见那个斗篷在哪。背后传来的声音,却是他!我惊一跳,猛地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