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序:假期于泉城,蒙真真小姐赠纳兰词一本,回京途中随手翻阅,偶见“玉箫”之典,正是极好的唐传奇题材。查找之下,果见唐人曾做传奇小说《玉箫传》,可惜演义过多,玉箫亦于作者笔下沦为娼妓。不得已,只得觊觎一下这个文体,做一篇不伦不类的《玉箫传》了。
唐人韦皋,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氏,韦元礼七世孙,行二十三。出生月余时,韦家大宴宾客。有一貌丑外族僧人,不请自到,见韦皋则连称久违。众人皆怪之,唯韦皋于襁褓中露喜色。
其父甚异,追问胡僧个中缘由。胡僧道:“韦氏幼子乃三国时期诸葛武侯之后身,武侯生前曾与贫僧交好,故幸来访。”又言曰,武侯生前造福蜀中,深得蜀民爱戴,此子日后,必与蜀地有不解之缘。宾客皆叹,韦父更以“武侯”为其字,后又称“城武”。
城武弱冠,游历江夏,寄于姜使君府教习诗书。姜府有子曰荆宝,略少城武,遂称其兄、尊为师长,其后二人交好,过从甚密。荆宝有婢女曰玉箫,时方总角,服侍荆宝不离寸步,荆宝尝使其往城武处服侍。如是者二年余,比及年轮相续,情愫渐生。
不意,城武家中来信召其还乡省亲。韦家亲戚之友时任江夏廉使,受城武叔父之托资其返乡。廉使为使城武速启程,不使荆宝与其相见。城武无奈,含泪命笔以别荆宝。不意登船之际,荆宝、玉箫二人双至。荆宝欲遣玉箫随侍城武,城武恐携玉箫(去)则令荆宝不得与之相见,推辞再三。城武曰:“多则七年,少则五年,皋必来娶玉箫完婚。”又赋诗一首,玉戒环一枚,赠玉箫以为信物。
诗曰:
黄雀衔来已数春,别时留解赠佳人。
长江不见鱼书至,为遣相思梦入秦。
城武还乡,招为张家东床,深得岳母之心。数年之后外出求仕,以其文武兼备驱番平乱,年近不惑册蜀地仆射。
上任三日,城武重审牢中囚犯,欲使冤案错案平反昭雪,轻罪重罪者凡三百人。这日,一犯身披枷锁跪于堂下,偷眼观瞧城武,自语云:“仆射大人好生面善,竟似我那城武兄。”便即高声道:“仆射大人可还记得姜家荆宝?”城武不明,只道:“记忆犹新。”那犯人道:“我便是荆宝!”城武大骇,问:“何至于此?”荆宝曰:“大人离江夏未久,我有幸考取功名,进士及第,册青城令。熟料厨下不慎,连同公署房舍及仓库牌印付之一炬,因之获罪。”城武曰:“家人罪责,与子不干。”当即修书上呈,使荆宝复功名,留作幕僚。
城武荆宝重逢,自有一番欢喜,奈何公务繁重,直至数月后,方始谈及玉箫。城武问:“不知玉箫如今身在何处?”荆宝叹曰:“韦兄有所不知,那年你离江夏,与玉箫定曰,多则七年,少则五年,当来娶她。五年过后,玉箫日日在鹦鹉洲礼佛发愿;七年至,玉箫伤心欲绝。越第八年,便绝食而死。家中怜其心性,以礼将兄所赠之诗及玉指环与她同葬。”
城武听闻,捶胸顿足,泪如雨下,悔自己未守诺言,白白害了玉箫性命。荆宝一旁洒泪,一旁相劝。
自那日起,城武日日为玉箫抄经修佛,以寄哀思。荆宝看在眼中,叹在心里,自语云:“仆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年余后,一青城方士前来拜访,语城武曰:“仆射大人心诚,感天动地,贫道愿助你再见玉箫姑娘一面。”城武大喜,细问原委。方士曰:“贫道能通死生,可使未亡人与往生者相见。”遂使城武斋戒三日,焚香沐浴,于第三日晚备法器若干,置城武于东南偏房内,喃喃念咒。
不多时,城武见玉箫飘然而至,已是双十年华模样,右手中指戴着那枚玉指环。城武心中微惧,不敢言语。玉箫在他身前四尺处站定,深深一福,道:“韦公子,多谢你为我日日礼佛,广积善缘,如今我终于能重新投胎了。”城武曰:“缘何这许多年你都没投胎?”玉箫低头叹道:“方士说,我是自戕而亡,有悖六道轮回之理,且心有怨气,故而未能投胎。”城武愧赧道:“是我对不起你。”玉箫道:“如今我要转世,也是承了公子的恩惠,无以为报。十二年后,再来做你侍妾,还这一世的恩情吧。”说罢,又是一福,飘然而去。
城武欣慰,却并不当真,只谢过方士,继续做官,造福蜀地。
十二年后,城武已是南唐郡王,永镇西川,想起父亲常说起那年满月宴上胡僧之言,不由感叹其语不虚。这日逢他生辰,地方僚属送来一名年仅十三的歌姬,名唤玉箫。城武蓦然想起陈年旧事,忙令人传入,见此女婷婷而立,面容姣好,恰似当年玉箫。城武心中激动,上前握住玉箫双手,突觉有异,低头一看,只见她右手中指根部凸起一圈肉环,宛若自己当年江边临别所赠玉指环,不觉泪水涟涟。
后人谈及韦皋,常云其文韬武略,治蜀有方,或云其与中唐才女薛涛、诗人元稹之轶事,却少提玉箫之名。想玉箫虽侍女出身,不通经史子集,不懂大学之道,却为一口头婚约至死不渝。韦皋虽未将玉箫之情忘却,可为她所做,总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国事家事自己功名事,件件重于玉箫,实配不上玉箫以命相抵。
有道是:
总角之宴心许郎,盼君不来赴黄粱。
公侯干城浮一白,韦生人情纸半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