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走的前几天周末,我妈买了好多东西回老家看她,老太太高兴坏了,临走坚持送我妈到村口。
我妈嫌天热,加上老太太身体不好,不让她送,老太太就站在村口沙子路上望着我妈离开的方向,好久好久。
那天快到村口,一滴鸟屎正好落在我妈身上。我妈推着车子走在沙子路上,回过头,老太太就站在村口一直望着她。
后来听我妈说,要是知道那天是见老太太最后一面,就该答应让老太太送送她。
我妈还说,很难忘记老太太那天正午站在村口依依不舍的目光。
老太太在我小学二年级时去世,那时候的我太小,对于亲人离去没有任何概念,只知道安排老太太葬礼的那几天,在外做生意从不闭店的爸妈一连耽误了好几天,而我也被暂时寄放在临近同学家。
后来,我陆陆续续从爸妈口中得知一些关于老太太的事情。
我爸说,小时候老太太喂他吃饭,先在嘴里嚼几下,接着再喂到他嘴里。我不禁笑着说,这种喂饭方式也太不卫生了。我爸说,那时候老人都是用这种方式喂小孩子吃饭。
我妈说,以前村里男女每天忙着下地干农活,就连脯乳期刚出月子的我妈也不例外,老太太便承担起带我的责任。
白天我妈下地干农活,老太太就抱着我在院子里溜达,我很乖平时不怎么哭闹,若是听到哭闹声,保准是我肚子饿了,到了该吃奶的时间。老太太听见我饿的哇哇哭,就急忙忙把我搂在怀里跑到菜园子入口,扯着大嗓门叫我妈的小名“英啊,英啊,孩子饿了,赶紧回来喂奶,快快,别耽误了”。
我妈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笑了,觉得实在有趣,原来我也是老太太带大的呢,明明刚刚我还在嫌弃她的喂养方式。
这些全是我爸妈记忆里的老太太,而我对老太太的印象则停留在小学二年级前,那时我七岁。
对于七岁孩子来说,哪有什么记忆。我只是记得正值盛夏,老太太脱去单薄甚至有些许透明白色坎肩,搬一条土黄色带不规则细长条花纹的小木板凳坐在房屋门口,一手抹上额头的汗水,一手握着淡黄色蒲扇摇摇晃晃。
蒲扇在她胸前有规律地左右摆动,好似挂在我家墙上永不停歇的钟表,悠悠荡荡,望不到时针分针秒针的尽头,只是单纯觉得这个夏天如此燥热又漫长,我还有很多机会可以望着坐在门口发呆的老太太,在她轻轻摇摆带着丝丝稻草气味的清凉下慢慢睡着。
老太太离开后,小木板凳不知为何存放在我家,冬日爸妈常坐着小木板凳在家里阳台晒太阳闲聊,一边嗑瓜子,一边开玩笑:这条小板凳可是咱家的老古董,得有一百多年历史,宝贵着呢!
有时我带女儿回爸妈家,女儿就坐在这条小板凳上,我坐在一旁,给她讲小板凳的故事,还有我印象中老太太的模样。
老太太去世,我没有回老家参加葬礼,接连好几天晚上做梦梦见她。她还是我七岁记忆中的样子,卷卷的灰白色中短发,坐在门前摇扇子,我说,老太太你不是不在了吗?她摆摆手说,我在啊,你跟我玩,困不困,困了就先趴在我腿上睡会,我来给你扇扇子。
我妈说,可能是我想老太太了,所以做梦会梦见她。
未出嫁前,每逢大年三十,我爸上午贴完家里春联,中午就会叫上我一起回老家给老太太上坟。买一捆火纸一卦鞭炮,用崭新一百元纸币贴几下火纸,再把火纸分开点燃直至烧尽,中途伴随着震耳的鞭炮声,算是给离世亲人一种尊敬和交待了。上坟中间大家没有悲伤的情绪,基本在谈论今年庄稼收成好与不好,工作顺利与否。
我想,家人并不是不想念离去的老太太,而是时间渐渐把这种思念的情绪带走了,转化成了一种对家人亲人来年生活的期许与盼望。是啊,人总有老去离开的那一天,虽然此时此刻不知道是哪一天。即使家人亲人离开了,剩下的人也要每天好好生活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