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刚过春节，我认识到了一个小男孩。
和他同坐一辆车的时候，他坐我旁边，戴着帽子和口罩，只能看见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应该是刚从医院出来，身上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我听着歌，看向窗外，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想不到。
他突然戳了戳我，我蹙着眉看着他，他轻声问道:“姐姐，我们死后会去哪啊？”
我愣了一下，秉着他是小孩的念头，说着我从小到大听的谎话，“会去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
“真的吗?”他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妈妈骗我的呢。”
我听着他莫名其妙的话语，不知道这小孩为什么这种问题，不过我也无心窥之。
大过年说死不死的很忌讳的。
这是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
第二次还是在一个车上，已经隔了一个月。
他看见我的时候，又拉住了我，笑嘻嘻道:“姐姐，你还记不记得我?”
我心想:哪会不记得，大过年的时候就问我死后会去哪里，怎么可能会不让人记忆犹新?
我随随便便点了个头，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他也跟着坐下。
救命，我是真的非常不喜欢他身上消毒水的味道。
我害怕他再问我生死的问题，先开了口，“怎么就你自己?”
“妈妈很忙，她去工作了。”他低着头，眼睛遮起来，一副非常伤心的意思。
妈妈很忙?那爸爸呢?爷爷奶奶呢?不过我什么也没问，别人的家事说多了不好。
“哦，抱歉。”我随口道。
“我真羡慕姐姐的头发。”他看着我编的麻花辫，眼里充满了神往，“可惜，我要看病，头发要剃光。”
我当时并没有反应过来，看什么病头发要剃光。
总之，这是我和他的第二次见面。
由于这般公交车，我在倒数第二站下车
他在终点站下车，所以要打听一下他并不难
每个村庄里，都有几位“情报员”。
她们通常坐在村口处，手里捧着一捧瓜子，或是吃着什么东西，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水马龙，讨论着别人的人生轨迹。
我去寒暄了两句，把话题有意无意往那小孩身上扯，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内容。
那个小男孩的病，在村里并不是个秘密，应是身体里有个肿瘤，医生断言，五年内不复发，就没事。
“嗐，那小男孩也是命大，都发两回病了，阎王爷还没领走呢!”这句话明明是惋惜，我只听出了看戏。
“什么两回?都三回了。”
另一位“情报员”嗑了一个瓜子
“那孩子也可怜，死了也算一了百了，他妈守着他，除了娘俩对着哭，还能干什么呢?他爸都嫌他花钱多，丢下娘俩跑了。”
了解到了他的病情，我也没继续好奇下去，对于人家的生活轨迹犯愁，不值得。。。
想不到没过几天，我再一次听见这个小男孩的消息，是他妈妈诶家诶户的借钱，给她儿子看病。
这种事情，大伙都是能帮则帮，但不会有人去看望他，怕染了病气。
我知道他在中心医院，为自己寻了个由头，便去看望他。
因为是邻村所以去看一看
因为见过两面所以去看一看
因为没见过这病所以去看一看
他比前两次都加苍白，这次没带帽子，光光的头顶十分耀眼。
“姐姐?”他从病床上坐起来扭头看着我，笑了一下，“你怎么会来看我啊？”
此刻我才明白，其实那些由头都不准确，我来看他，只是因为心疼这个孩子，才五岁，就被定下了活不长。
他突然笑了起来，“你是除了我妈妈之外，第一个来看我的呢！”
我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个病房如此冷清，只有他自己在这儿。
我问，“妈妈呢？”
“她去上班了。”他低下头，看着他的手指，“姐姐，你说，我会好起来吗？”
我想告诉他会的，我想告诉他他会像健康的小朋友一样快乐长大的。
可是我最后只答，“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会。”
他点点头，“我也希望会。”
“好喜欢姐姐的长发啊，我以后也要留这样的长的头发。”他又看向我的头发，“可是妈妈说，男孩不可以留那么长的头发。”
“怎么会呢?”我走过去，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脸，比原先那两次都瘦，脸上都没什么肉了，手感着实不怎么好，“男孩子也可以留那么长的头发，你那么小，头发长得可快了，两三年就会长那么长了。”
他不敢相信的问我，“真的吗?”
我非常认真的点了下头，“真的。”
到最后，我怎么出的医院我不知道，恍恍惚惚的，只是感叹，为什么那么小的一个小孩子要经历这样的事情。
我做了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后悔的决定。
“真的要剪吗？”理发师看着我的头发，不确定的问道:“留几年了吧？这么剪了可惜吗？”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点了下头，“剪吧，没关系。”
后来我自己拿推子把刘海推掉了，理发师才把我的头发剪掉。
长发一缕缕的掉在了地上，是我养了好几年的头发啊。
第二天，我又去看他，他正在看着窗外，窗外只有一棵树，我实在看不出来，有什么好看的。
“你看什么呢？”我走过去，伸头瞅了瞅。
“姐姐!”他看着我，突然问了我一句，“你头发呢!”
“剪掉了。”我轻描淡写着，“你不是喜欢长发吗？我们一起比赛看谁的头发长得快好了。”
“那姐姐耍赖，你现在还有头发呢，我没有头发!”他叫嚷着。
“什么耍赖?”我伸手比划着，“我现在长大了，一年头发只能长这么长，你一年可以长那么长呢!”
他笑的躺在了床上，笑着笑着，声音突然哽咽起来，“我要等到病好了之后才能留头发呢！”
“我等着你。”我看着他也笑了，“你这孩子，说着说着怎么还掉小珍珠呢？”
他的眼泪仿佛一下子绷不住了，哭了半响，边哭边说，“我都没有哭了……治疗可疼……我也没有哭……但是……我好怕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我静静的听着，他哭够了，才冲我眨眨眼，“姐姐别告诉我妈妈，我怕她担心。”
“怕她担心就别哭了。”我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他，“待会儿，眼睛哭肿了，你可瞒不住。”
“我妈妈老是偷偷的哭，她怕我伤心就不在我面前哭。”他哽咽着，“我是不是一个坏小孩?只会拖累我妈妈。”
我眼眶一热，不知道该劝说什么，这怎么能是一个五岁孩子说出来的话?
“不过。”他仰起小脸，“妈妈和姐姐都说了，人死后回去到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我就不怕了，我想我死了之后，我妈妈也能不伤心。”
我沉默半响，“你还是怕吧。那个地方我也没有去过，美不美丽我不知道，我知道这个世界挺美丽的，你还是留在这吧。”
他看着我，好像是在理解我说着这句话，最后才说了一个字，“好。”
再后来，我再去那间病房的时候，他已经不在那了，打听了才知道，出去看病了，去了大医院。
直到现在，他的消息我已经问不出来了，不过我想，几年之后，我应该会遇见一个有长长头发的小男孩，他扬起笑脸，朝我抱怨着，长头发好难打理。
那我一定把我知道打理长发的技巧告诉他，顺便教他编好看的麻花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