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星河


花桥盘腿坐在一块叠满青苔的大石头上,透过婆娑的树影看向天上的烟花。这些烟花像是山间的四脚蛇一样歪歪扭扭的爬上夜幕,诞出红色的花火。即便烟火的颜色翻去翻来只有红色一种,即便烟花透过树影只显朦胧,但是花桥还是很陶醉其中。倚在一棵松树后的王二看着这个脸上被烟火映上了胭脂颜色的女子,只觉得好笑,不过想到她本是山下的娇嫩女子,又觉得理当如此。

烟火乍停,突然静下来的林子里安静的可怕,兴许是被烟火的轰鸣声吓住,一时间连虫儿的叫声也没有,只有空虚向花桥席卷而去。花桥转身看了一眼王二,双手支在大石头上滑了下来,头也不回地往山里走去。王二默不作声拔起一旁的竹矛,跟在花桥的后面。

花桥很喜欢在林子里步行的感觉,地上的枯叶叠起来有成年人一只手掌的厚度,兴许是山上湿气比较重,花桥能感受到底下的枯叶比较湿润,新落的却又比较干燥,布鞋踩在上面会发出簌簌的声音,走起来又很软和,不费脚。

“王二,你觉得山上有意思没得?”行了半里路,花桥破天荒的开了口。

“花姐”虽说花桥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比王二相貌上小了不止十岁,但王二这声却喊得好似理所应当,“我虽然没读过书,但是再囊个都晓得不同的人有不同人的活法,铁匠就该在铁匠铺里打铁,裁缝就要在裁缝铺里,教书的先生要在私塾里教学童,像我这种泼皮就该待在山头。如果要我们这种人下山去做正经买卖,这个世道就乱了套。”

花桥再没有说话,更没有停下脚步,此时她能够看到漆黑的林间小路已经被寨子的灯火照亮,甚至能够隐约听见一些污言秽语。

临近寨子口,王二在花桥的背后念叨了一句。

“花姐,黎黎是个好人。”

花桥好像没有听到,只是只顾低头往自己的茅屋走去。

花桥是去年被寨子里的山贼掳上山来的,当时花桥孤身一人去县城购置东西,很不幸遇上了贼人,本以为要就此命丧黄泉,但这群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山贼却彬彬有礼的要“请”她上山去当黎黎的压寨夫人。

住在山下的花桥当然知道,山贼口中的黎黎就是清风寨的寨主。

花桥不答应,可山贼手里的大刀更不答应。

清风寨就藏在山顶的一片竹林里,只有有经验的山贼带路才能找到藏在竹林里的清风寨,寨子四周都是悬崖,把住寨口神仙也难逃。花桥看到这样的地理不免心生绝望。

初见黎黎,花桥更是被吓了一大跳,黎黎身高七尺,虎背熊腰,面色紫黑,青嘴獠牙,两只耳垂快要垂到肩上,衣着更是不堪,坦胸露乳,胸毛好似乱麻虬结在胸前,下身更只是用粗糙的麻布围了一圈,露出两条浑圆的大腿。

花桥心慕的恋爱对象本是玉树临风的书生模样,黎黎的形象当然与之相差甚远,她对成为压寨夫人的抵触更深一分,暗想如要与这种糙汉行那苟且之事,不如当场咬舌自尽。

但黎黎却只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便叫人给花桥腾了一间茅屋后便不再理会,黎黎没有骚扰花桥,喽啰们更没有去打扰花桥的清净,花桥就这样在清风山落下脚来。

自从花桥在清风寨住下,便发现这帮乌合之众穷酸得可怜,唯一的牌面便是那把胁迫花桥上山的马刀,再有就只剩下十几把从寨子后面竹林砍来的竹矛;毛贼们身上衣物更不用多说,黎黎穿成那样好像并非是要凸显凶恶,也许情非得已更多一点;平时伙食大多是稀饭咸菜,甚至黎黎带头在寨子后面搞起了农副业生产。花桥更发现这群山贼根本就不像是正经山贼,没事的时候竟然只是在寨子里打扫卫生,只有菜地和猪棚供应不足的时候才会下山去,具体去干了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带回来的东西还是少得可怜。

花桥上山的第五个月,寨子里的吃食再次弹尽粮绝,黎黎亲自带着马刀,领着十来号人下山去。回来却只带回来一个书生,花桥远远的看着那名书生丰神俊秀,一表人才,正是花桥喜欢的相貌,她心里对这名书生的不幸遭遇感到不幸。但是当天晚上黎黎和书生就在寨子中间那张破桌上谈了一晚。

寨子里多了个二当家。

后来花桥才知道,二当家的名字叫陶广义,自从陶广义上山后,寨子里的生活改善不少。清风山上雾气重,土质又好,孕养了许多药材,陶广义便教山贼们辨识药材。药材的采集、加工、售卖都由陶广义负责。寨子里终于解决了入不敷出的局面,山贼们也越来越不像山贼。

花桥对寨子里的变化感到惊奇,对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书生更加心仪。这天,花桥闲来无事,在寨子周围闲逛,碰见了正在菜地里耕种的陶广义,花桥不顾周围的眼光,走上前去拍了拍陶广义的肩膀。

“陶广义,你在种啥子?”

“夫人,我在种当归”陶广义直起身子擦了擦汗水,对着花桥满脸笑容,“总从山上采药不是长久之计,要为将来打算。”

“我不是夫人。”花桥的情绪立刻又低落下去。

她看到陶广义的脸上忽然挂上了尴尬的神色,明白他已然将自己看作了黎黎的夫人,花桥不再言语,愉快的心情再次一扫而空,转头向茅屋走去,留给陶广义一个落寞的背影。

回到茅屋,花桥看见桌上放着一大块用红布包裹着的当归,旁边还有一张字条,

“送给你泡水喝  黎黎”

上面的字歪七八扭,大抵是黎黎找陶广义现学的。

花桥生气的将这块当归扔出屋外,却没有看到躲在暗处的黎黎。

夜深,花桥被轻轻的叩门声惊醒,她抓起藏在枕头旁边的木片准备自卫,却听见叩门人轻声说道。

“花姐,是我。”

花桥一听此声满心欢喜,冲到门前打开房门,门外正是二当家陶广义,陶广义满怀愧疚的提着一个坛子。

“花姐,白天说错了话,这是我自己酿的米酒,咱们到院子里,我给您赔罪。”

花桥随着陶广义到了院子中间那张破桌前,发现早已有一人坐在那里,花桥借着月色看清了那人是黎黎。

花桥正准备转头就走,却被陶广义拉住,花桥本就对白天的事有些好不意思,此刻更不好驳陶广义的面子,只好硬着头皮坐了下来,但对着黎黎怒目而视。

陶广义一边往三个足有黎黎大脸大小的酒碗里斟酒一边说。

“今晚的月色真好看。”纵然是满腹经纶的陶广义面对这样的尴尬的气氛也只能用这样老套的语句。

黎黎和花桥只是大口喝酒,陶广义只好一碗又一碗的斟上。

“陶老弟,你也喝,我们自己倒。”最后还是黎黎先开了口。

“对,你喝,还有不要把我和你扯到一块儿。”花桥对黎黎用“我们”这个词很不满意。

陶广义只好坐下来一边讪笑一边捧碗喝酒。

“陶广义,你为啥子要教这群草莽采药?本来就是山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心他们过河拆桥。”

“不对不对,黎黎是好人,寨子里的兄弟也是好人。”陶广义仔细盯着浑浊米酒上的杂质打着旋的往下沉,只是一碗酒下肚这个书生的脸上便起了酡红,“不管是外头揭竿而起的草贼,还是山里头的山大王,干起这种买卖总归是没有办法。”

花桥忽然想到一件趣事,“听说外面起义的人里面有个姓朱的将军,相貌奇丑,最喜食人心肝,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的确的确,我见过你说的那位将军,丑是很丑,面相倒也凶恶,不过跟黎黎一样,都是表里不一的人”陶广义好像找到了话题,神采飞扬的说道,“虽然朱将军当过乞丐,后来又迫于生计当过和尚,但志向广大,我与他十分合得来,他还说等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后就来资助我的愿望。”

“你的愿望?”

花桥的问句让醉醺醺的陶广义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虽然酒意上头让陶广义有些困倦,但他还是仰起头看向星空,漫天的星辰全都映在他的眼睛里,花桥总觉得陶广义的眼是一口清澈的泉水,大抵上也只有这样一双眼睛能够装下那么多星星。

“我想近近的看看那里就行。”

“不用等他,我就可以帮你。”一直沉默的黎黎此时却开了口。

陶广义已醉倒在那张破桌上,只剩下花桥和黎黎还坐立着。两人相视良久,黎黎嘴唇微动却被花桥抢了先机。

“我不喜欢你。”

“我知道。”

“我喜欢陶广义。”

“我知道。”

四句后,破桌上再没有言语,只有陶广义醉酒后打翻的酒液滴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第二天,寨子里传遍了黎黎要帮二当家上天的小道消息。寨子里的人对陶广义既是感到可笑又感到敬佩,可笑这人实在闲来无事把心思放到天上,敬佩这人在这乱世里还能想着做这些无意义的事。

陶广义对寨子里那些闲言碎语不予理会,他很能够理解大家的想法。人们总说乱世的人不如盛世的狗,现在外面的世道就很乱,虽然战火暂时还没有烧到这里,不过四处逃窜的流民一点也不安生,打砸抢烧的现象时有发生,农民没了收成,就没了活下去的资本,饿不死都成了绝大多数人的期望,在这个时间搞这种对生存没有意义的事情自然是要被沦为笑谈的。

但是黎黎执意要帮他完成愿望。

在跟黎黎商讨飞天细节的时候,陶广义本以为是对牛弹琴,却惊奇的发现这个看上去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然对图纸一看就懂,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陶广义设计的方案是在一张竹椅下绑上火箭,点燃火箭把竹椅和自己推到天上,自己则坐在竹椅上拿着风筝控制方向。

方案敲定,竹椅好弄,后面竹林做一把便是,风筝好做,去山下购置足以,火药却难寻。

陶广义说放烟花的火药太劣质,达不到推动自己和竹椅的效果,黎黎问哪里有?

军伍。

陶广义吐出这两个字后只感到羞愧,他早就知道这个愿望最难实现的就是火药,只有军伍里火枪用的火药点燃后才有足够的推力,可军队早已对火药严格管制,陶广义想不到什么办法能够拿到这最关键的东西,只感觉自己好像在戏弄黎黎。

黎黎却咧开一张大嘴。

“我去去就回。”

黎黎独自一人带着那把大马刀已经下山半个多月,陶广义每天都会去到离寨子一里远的那块大石头上去等着黎黎,可迟迟没见到黎黎的身影。花桥来到陶广义身边,小手轻轻的搭在他的肩上,示意他不要太过担心。

“你听过望夫石的故事吗?”陶广义感知到花桥到来后,仍是盯着山下的方向痴痴的说道,“以前总是觉得这些奇异故事是苦命的人编出来给自己听的,哪有人会变成石头的,不足信。但是现在我相信了。说不定再过几天你来就能看见我和这块大石头融在一块儿了。”

“放心好了,黎黎不会出事的。”

“这种事本应该我自己去才好,要是害黎黎送了命我大概也不会苟活,百无一用是书生,的确是没错。”

“你不是那些穷酸秀才,你是奇男子。”

“我可不是奇男子,读书人读出治国道理是奇男子,将士在马背上砍人头砍出来个天下太平也是奇男子,我文武都不沾边更不是奇男子。”

“再怎么样你也比黎黎要好,一个山贼只会欺负女子算什么本事。”

“花姐,黎黎的确是个好人,只是他喜欢你的方式有些不妥,但仍是改变不了他是个好人的事实,我本就要在山下饿死,是黎黎给了我吃食才活了下来,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用命从那些作恶的流民里抢回来的。”

“花姐,黎黎从来没有没有造过什么孽,但是人走投无路了想活下去就没几项选择,只是黎黎选了上山去当贼去,而上了山也就没了退路,就算不惹是非,也会挂着贼的名头被官府通缉。”

“这个世上为虎作伥的人很多,同样是汉人为官府压榨百姓的人不在少数,人都吃不上饭了,仍是要给上面贡粮,像我这样的书生真不如黎黎,乱世要提刀,太平才讲理。现在的世道就是刀大过理,黎黎总比山下那些食人命的饕鬄要好一千倍,一万倍。”

花桥没有说话,林间只有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和花桥略微有些重的鼻息。

陶广义忽然从大石头上站立起来,花桥向着前方看去,一个人影正背着一个大袋子跌跌撞撞地走来。

待到花桥和陶广义奔到人影身前,黎黎就因为体力不支倒下,黎黎的右边胳膊自肩头被砍下,看上去只经过了简单的包扎,血还在洇洇地往外渗,背上的麻袋上到处是绽开的血迹,就像是花桥过年时看到的烟花。

黎黎的刀丢了,胳膊丢了,火药带回来了。

趁着黎黎养伤的日子,陶广义很快做出了许多火箭,那天寨子里所有的人都到竹林后去看陶广义试射火箭,点火之后那一抹火红在白昼中掠过,像是一道惊鸿刻在寨子里所有人的心上。火箭的动力已经达到了陶广义的预期,但是火箭升至顶端后那声爆炸让在茅屋里养伤的黎黎都被惊醒,所有人都明白,坐这样的火箭上天无异于自杀。

试射火箭的当天晚上,陶广义、黎黎、花桥三人又坐到院子中间那张破桌上。这张桌子被陶广义擦得锃亮,仍是那三口大碗,仍是那一坛子自酿米酒,只是这一次是花桥在斟酒。

“你想好了吗?”黎黎看着陶广义。

“想好了,明天就开始。”这个书生好像对死并不在意满脸轻松。

“砰”正在给陶广义斟酒的花桥碰翻了他的酒碗,但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又重新翻正了酒碗,继续斟酒。

这晚三人都醉倒到天亮。

第二天晚上,所有人都到了竹林后的悬崖,在众人的注视下陶广义往竹椅上绑上四十七支火箭,手持着两只大风筝,黎黎和王二站在陶广义身后负责点火,用麻绳将自己绑在竹椅上陶广义让黎黎弯腰,凑到黎黎耳边低语,语罢又抬头看向星空。

黎黎和王二拿起火把。

“陶广义!”

即将点火时花桥还是没忍住,但陶广义并未转过身看她一眼,只是看着上方,花桥知道陶广义此刻心里只有星空,那个时候还没有浪漫这个说法,不然花桥只会觉得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浪漫的味道。

火箭升空,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那道火光上升然后定在半空。火箭爆炸的声浪让所有人都产生了耳鸣,黑夜仿佛和白昼颠倒,白光散去,四周趋于平静,人们只能看到零星的火花带着紫色的烟雾尾巴四处坠落,花桥看过县城里那些画家卖的画,可是没有一副能跟眼前的景色相比,既美丽又孤独。

虽然陶广义的火箭和烟花是两种东西,但是还是让花桥联想到了过年时候放的烟花。

黎黎来到早已泪流满面的花桥面前,用他那双蒲扇般的大手合住花桥的脸,对她轻语。

“陶广义说他只是你的流星。”

陶广义走之后,黎黎便开始遣散寨子里的人。

“你为什么要让他们下山?”花桥不解地找到黎黎。

“我是偷了军伍里头的火药,很快就会被抓走杀头。”黎黎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不在意,花桥甚至感觉现在的黎黎和陶广义的样子有些重合,“这块当归送你,你也回家吧,陶广义说当归就是当归的意思,既然没有办法让你喜欢我,那你也该当归了。”

花桥看着那块大大的被自己扔掉的当归,在黎黎手里却显得很小,她接过当归对黎黎说。

“我不回去了,反正也没有家人。”

黎黎有些诧异,看了看花桥。

“留在这会死的。”

花桥嗯了一声,黎黎也没有再多说话。

寨子里陆陆续续走得还剩几个人,临春节还有几天,花桥能够远远的看到山下的村落里挂起了灯笼。黎黎看到山下挂起了灯笼,不知从哪也弄来了几个灯笼,花桥就看着黎黎踩在那张破桌上用仅剩的一只左手别扭的挂起灯笼,虽然有了样子,但还是山下红红火火,山上冷冷清清。

花桥搞不懂院子里仅剩的这几个山贼为什么不走,就像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不走一样。

黎黎说虽然大家都知道留在山上是死路,可是好像山上是死路,山下也没有活路可走,不如走走老路。

三十那晚,白天去山下卖药材的王二回来说,通缉黎黎的布告贴满了县城,连花柳巷子的墙上都是。花桥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向寨子外面走去,黎黎则让王二拿上竹矛保护她。

黎黎心知肚明,她要去看三十的烟火。

花桥回到茅屋后沉沉的睡去,她在梦里好像跟坐在竹椅上的陶广义重叠了,她托着纸鸢,忽左忽右。环顾四周,四周到处都是大如稚童拳头的星星,像是一盏一盏的明灯,照着自己往更高的地方飞翔,又像是一面一面的镜子,映出陶广义的脸。

花桥看着天幕上挂着的星河,忽然生出一个有趣的念头,好像天空再大,星星再多也不过双眼就能装下。

群星向花桥涌去,天上的星座随着她位置的变换而变换,她还看到紫色的、粉色的、土色的等等各式各样的星云交织在一块,她就像在冲破一块又一块五颜六色的绸布,冲向那颗划破天穹的流星。

真好看,花桥心里想。

然后她开始坠落,往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星星都已模糊不见,快到让花桥害怕,快要坠到地面时,一双大手截住了她。

花桥不用看也知道,是黎黎。

是一阵嘈杂吵醒了花桥,她睁开眼时发现,忽明忽暗的火光在茅屋并不严实的门缝里闪烁。紧接着黎黎直接破门而入,拉起花桥就往外跑去。刚出房门,花桥就看到寨子里四处都是明晃晃的刀光和摇晃的火焰。

依稀间,花桥看到陪她去看烟火的王二好像在刀光里搏杀,只是那只竹矛简简单单的就被刀光斩断作两截,王二也像那只竹矛一样被轻松砍倒,他脖子上的血喷得好高,就像陶广义的火箭,又快又高。

黎黎一只手勾住花桥的腰驮起花桥,往竹林后面的悬崖跑去。

黎黎像一匹烈马驮着花桥在林间狂奔。

在奔跑的过程中,树枝一次又一次勾破了黎黎光溜溜的双腿,黎黎那两条粗壮的大腿已是血肉模糊,黎黎却毫不在意,速度不减往前奔去。

黎黎奔跑得是如此之快,如此之稳,让在黎黎背上的花桥感觉不是自己在移动,而是周围的景物在飞速后退。花桥突然想起来月亮走我也走的故事,抬头想要看看月亮,但是放眼望去好像只有永远看不穿的黑云挂在夜幕,或许有一两颗小小的星星从边角里偷露出来,但是花桥没有看到,只觉得老天无情。

明明要跑向悬崖,花桥却想要快点到达,后面远远的有零星火光在不停闪烁。

花桥从未觉得从寨子里通往悬崖的路如此漫长,更从未觉得火光如此可怕,花桥实在忍受不住,嚎啕大哭起来,黎黎却咧开嘴开始狂笑。

一对哭笑鸳鸯不停歇的在竹林间夺命而逃。

“花桥,当初他们掳你上山,我本想放你回去,但我好像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我本来从不信一见钟情,见到你又信了。”

“陶广义说人虽然生在角落,但还是要看向星空。我就觉得他说得很对,这么看来你喜欢他也无可厚非。”

“虽然我没读过书,但是小时候却听过烽火戏诸侯的故事,大人们说那是昏君荒诞,我却觉得他对她很好。”

“虽然我不能有天下给你戏弄,不能带你到天上摘星星摘月亮,但是我这也算带你见过大场面了,虽然结局你还是在哭,但我还是很开心。”

花桥仍是止不住泪水,但听到黎黎的话还是有些哭笑不得,她只好把脸埋在黎黎的肩胛骨之间。

冲破竹林豁然开朗,面前就是悬崖,但是还有一只三个黎黎大小的风筝。

花桥看向黎黎,黎黎有些不好意思,紫黑的脸上都透出一点红晕。

“我觉得总归不能让你死在这里,左思右想才想出这么一个办法。”

花桥清楚这不是个好办法,充其量只能算一个找死的办法。

黎黎捡起一块石头,面朝那些追寻而来的火光,对着花桥说。

“你快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花桥看向那只大风筝,是用竹条做成的架子,还在下面给花桥做上了两个精细的把手,这些竹条被黎黎用棉线紧紧的拴住,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宣纸,用浆糊黏在了风筝上,上面还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黎黎和花桥”

花桥开始想象黎黎是怎么用一只手去劈开竹子做成竹条,又怎么用一只手去黏合宣纸。火光越来越近,就像是花桥在梦里看见的离她越来越近的那些星星一样。花桥突然发现那些紫黑色的云散开了,月光和星光打在她和黎黎的身上,像是披上一层纱衣。

“你快走啊花桥!”黎黎看见花桥木讷在那里,有些急了。

花桥第一次对着黎黎展露笑靥。

“我们一起走。”

黎黎有些没想到,但又咧开大嘴,露出黄黄的牙齿。

在火光临近之前黎黎和花桥乘着大风筝向悬崖外飞去。

赶到的官兵看着那只没线风筝向山崖下坠去,他们中间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两个傻子。”

两个傻子乘着风筝,越过村落、越过山川、越过河流,飞向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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