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1936年的民国,南北华夏被笼罩在军阀混战、日军侵略的阴霾之下,没有谁能独善其身。可乱世出英雄,同样是这个硝烟四起的年代,却成就了诸多的侠义风骨,各大武林门派也顺势而生:偏门抢攻的八卦,脱枪为拳的形意,行云流水的咏春。咏春派的一代才俊——叶问,也在此时,悄声登上历史的舞台,成长为一代宗师。
这部电影延续了王家卫一贯含蓄蕴藉、言意不尽的风格:话至七分,酒至微醺,求一个大成若缺的圆满。剧中人物的执念,往往能在一句句言简扼要的台词中,窥得一角:无论是宫二霸气的一句“宁在一思进,莫在一思停”,抑或是叶问不紧不慢的一声“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们都不难从中感受到角色鲜明的性格特征。他们并非脸谱化的纸片人,相反,他们有血有肉,带着各自的执拗,在宏伟的时代篇章中,叙述着自己的精彩。
出彩的电影,固然离不开完善的剧本架构,可倘若失了演员的用心演绎,也必然逊色几分。在电影的高潮处,即宫二与弑父仇人马三在火车站的对决,让观众收获了一场视觉的盛宴:宫二冷若冰霜,杀气若隐若现,马三目带凶光,面露嘲讽之意。一场大战在两人的见面后一触即发,宫二一套宫家六十四手,千变万化,柔中带刚;马三一手形意拳,破空飞旋,寸劲激发。而在两人的对决难相伯仲之时,影片的背景却是漫天瑞雪摇摇轻坠,身旁火车呼啸而过,这一动一静的景象,倒是给这场激斗,平添了几分紧张。突然间,马三占了上风。他目眦尽裂,抓住宫二的头就要朝飞驰的火车上撞,宫二见情况不妙,奋力勾着马三的脚踝,企图挣脱却失败。就在宫二的头即将触碰到火车车厢的一刹那,马三的眼神却犹豫了起来,稍有不忍之色,似乎对这位同门的师妹动了恻隐之心,抓着宫二的手也卸了几分力,而宫二便趁着敌人分神之际,扭转了局势,用一记老猿挂印,将杀父仇人推向了奔驰的列车,大仇得报。在演员的生动诠释下,身为反派角色的马三,在关键时刻,却绽放出了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善,让人对这个可悲可恨更可叹的角色,感到唏嘘。
除此之外,电影本身的格局也十分宏大。编剧借助一代宗师们的兴衰历史,让我们明白,在时间的轮盘里,凋敝的未必永远黯淡,辉煌的也未必永远耀眼。武林门派熙来攘往,可放在民族危机这一政治大环境下,其兴盛衰亡也自带悲壮的宿命感,正如那贯穿电影始末的皑皑白雪,即使雪泥留鸿爪,终究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一部两小时左右的电影,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要想将家仇、国恨、武林、可遇而不不可求的际遇、沧海桑田的十年一一道尽,也绝非易事。庆幸的是,王家卫并没有将电影的格局,局限于男女情爱和卖弄武术这一方天地。相反,他挣脱了传统观念的藩篱,巧妙地将时代的缩影,凝聚在了武艺的传承上,也聚焦在了一个个命途多舛的人物身上。也正因如此,才得以让《一代宗师》这部电影,能免于小市民式道德审判的俗套。在人们心中产生悲剧性共鸣的同时,也带给人直戳心底的思考和震撼:原来人在悲惨的命运前可以如此的强大,即使流离失所,饥寒交迫,宗师的风骨也能薪火相传;原来人在悲惨的命运面前是如此的渺小,即使门派盛极一时,也终将衰破,陪伴往事随风而去。
在岁月的长河里,高超的武艺或许会慢慢缄默,但一代宗师的铮铮傲骨,却会在时间的洗涤下永恒,是谓武林,是谓一代宗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