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过去了,林子君每每回忆起那天,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今天是2020年的7.5日,林子君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丈夫家里,她很想用轻松的语气和丈夫说一下自己今天的工作经历,但她酝酿好久,还是累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脑海里一直在重复一句话,那是《一代宗师》里,宫二说的一句话,"人生若是能重来,那该多好啊"
"人生若是能重来,那该多好啊……"不意外的,今天她又开始这样想了,脑海中控制不住的想,一直在循环循环,没有人能为她按下暂停键。也许是真的累了,她开始觉得眼皮沉重。"睡吧~睡吧~"脑海里突然冒出另一个温柔的声音,"睡醒了,一切就都可以重来了"。"真的吗?"林子君努力的找发出那声音的人,只是放眼望去,映入眼帘的却空有一片黑暗……
"这孩子怎么不哭啊?"
"打她一巴掌,刚出生的孩子很多都这样"
"啪啪啪"
"还是不哭啊"
"哎哎哎?你看她,她冲你笑呢"
"哎?真是的,这孩子怎么一出生就会笑啊,这不是个好兆头啊,现在笑,以后可有的哭喽"
林子君瞪着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屋子人,那炕上躺着的女人,怎么这么熟悉?眼前这个头发乱糟糟中年妇女,看起来好搞笑啊,哎哎哎?她怎么打我屁股啊?林子君瞪着大眼睛,满肚子疑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于是便只当自己是在梦中,不在意了。
"给我看看她"炕上躺着的女人声音虚弱,但是却努力的挤出一句话。那女人话落,林子君就被那个中年妇女抱到了她的身边。
"你看这小丫头,长得真好看,浓眉大眼的。"那妇女顺嘴说到。
女人却当真了似的,认真的回道
"刚生出来的孩子,从哪看出来好看的。"
话虽如此,嘴角却掩饰不住的微微扬起了弧度。
林子君心里翻了个白眼,暗暗道"这人真是睁眼睛说瞎话,刚出生的孩子我可是见过的,长得都一个样,像个小老头。"
"哎?你们看!她嘟囔什么呢?这孩子怎么还会说话了。"话毕,屋子里一群人都围了上来,林子君眼前恍然出现一堆人脸,她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深深的好奇,仿佛想窥探什么惊天的秘密。
"我看这孩子不是一般人啊,刚出生不哭反笑,现在在这嘟嘟囔囔,跟说话似的,不如咱们赶紧给她找个大仙儿算算吧"一个胖女人担忧的说。
"我们村子西头有一个黄大仙,她给人算了半辈子命,没有不准的,咱们明天去请她吧"中年妇女说。
"那黄大仙,可不好请啊,我听说她只算有缘人,那没有缘分的,人家关门不让你进啊"
屋子里的人七嘴八舌,林子君越听越觉得头疼,睡意再一次袭来。这时炕上躺着那女人虚弱的开口道"明天我抱她去吧"
"你不行啊你还没出月子呐,这外面还下着二尺厚的大雪,你不要命了啊"
"没事啊,哪有那么娇娇"
林子君一直知道自己爱做梦,只是这次的梦,玄之又玄,她只想快点结束。
人们都说,东北没有四季,只有夏天和冬天。十月中下旬的东北,已经进入寒冬。
这天,是阳历10.26,阴历9.10。北风呜咽,雪如鹅毛。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白茫茫地一片,无一行人。道两旁的土房子,藏在软绵绵雪里,一层厚厚的雪,压在铺着一层塑料纸的屋顶上,田字格一样的窗户框上也挂满了一层雪,只漏出雕满冰花的窗户,就连那破旧的老木门前也被厚厚的积雪堵住了。四下看去,雾蒙蒙、白花花的,这小小的村子,竟被这雪装饰的像西方的童话世界似的了。
只是,生活终究不是童话,这里的人,在这一片小小天地里,庸庸碌碌的、盲目无知的、听天由命的,艰难的过着他们那短短的一生……她们信命,也认命。
"哎妈呀,这雪壳子太厚了,一脚下去到膊了盖儿了都,我昨个儿都说了不让你出来非得不听话,死犟死犟的,你说你刚出月子,还抱个刚生出来的孩子,你自己不要命,孩子也不要了?"一个东北妇女特有的尖脆的带着浓郁的腔调的声音在空荡的村落里响起,隐隐约约的,竟还有些回音。
"我没有那么娇娇,我孩子我心里有数,她一定随我,这点苦有什么吃不得的?"回答她的声音虚弱却有力。那是属于东北女人的倔强劲,被声音的主人体现的淋漓尽致。
"算了我说不动你,真有什么长短呐,我可不管啊。"那妇女嘟囔了一句后,是良久的沉默,二人都没再说话,只顾着艰难的赶路。东北的冬天白昼总是短过黑夜,她们要保存体力,快点到达目的地,好在天黑之前能赶回家去。
万籁此俱寂,所有声音都被藏在了厚厚的雪地里,就连那两人踩出的深深地脚印,过不了多久,也会再次被新雪填满、掩埋。
林子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她拥有一个温馨美满的家庭,一对疼爱她的父母,她长得漂亮成绩优异,从小到大被捧在手心里,是别人家的孩子。只是这个梦她做了太多遍了,多到她在梦里,都知道这是假的。但即使这样,她依然不愿意醒过来,突然,她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扭曲,一瞬间让林子君以为自己身处梵高画中,那个温柔的声音再一次在她耳边想起,她说"你的人生已经重启了,好好把握机会"林子君循着声音追着过去,她这次终于看清了那女人的脸,竟然,就是她自己的样子。那女人冲她微笑,准确的说是另一个林子君再对她微笑,慢慢的,那女人一点点缩小,缩小成一个婴儿,一个对她笑的婴儿。那瞬间,林子君仿佛懂了什么,虽然不敢相信,但是她好像真的,重生了。昨天那出生就会笑的婴儿,就是她自己,而那个虚弱的女人,就是她的母亲。
雪一直在下着,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两个女人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来到了她们的目的地。
村里每户人家门前都被积雪堆满,偏偏她们来到的这家门口像是被人再三清扫过一样,只有一层薄薄的雪。
"咚咚咚、咚咚咚"
"请问黄大仙今天开门吗?我们这有个新出生的孩子,想找你帮忙算一下"
林子君被"咚咚咚"的声音唤醒,映入眼帘的,除了昨天那两个熟悉的女人,还有一个身穿破布的疯婆子。这里所说的疯婆子,是因为她披头散发,头也不抬,看起来疯疯癫癫,属实配得上"疯婆娘"这个称号。
那"疯婆娘"像是等了很久似的,她开门的时间几乎就是林子君睁开眼睛的时间,正在林子君打量她之际,这"疯婆娘"突然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目光凌厉的仿佛能洞悉一切,将她看穿,林子君内心不免打了个寒颤。
"进来吧"那"疯婆子"突然开口说到,声音低沉,好似男人。那两个妇女战战兢兢的跟在她身后,好像很害怕她的样子。
"黄大仙,您看这孩子……"
"别说话"
那中年妇女收起了尖脆的声音,弱弱的开口,却被那不怒自威的男声打断。
"把孩子给我"那"疯婆子"用命令一般的语气说到。
林子君就这么眼看着那个虚弱的女人将自己交给了那个"疯婆娘"
只见她突然闭上了眼睛,浑身颤抖开始甩头发,(这里所说的甩头发也不是像夜店蹦迪那种甩,是左右甩,而不是上下甩)甚至开始口吐白沫,虽然在林子君眼里就是吐的吐沫。但是看起来真的挺唬人的。这一溜十三招果然令眼前的两个女人更加确定了"黄大仙"的厉害,她们目不转睛的盯着"黄大仙",仿佛自己真的看到了神仙。
突然,"黄大仙"停下了动作,一动不动,仿佛被点了穴道一样,两个女人也不敢乱动,呼吸都是轻飘飘的,脸上写满了焦急担忧。
林子君不懂,这玄乎乎的东西,为什么有人相信?她这样想着,内心的鄙夷便又多了一分。
那"疯婆子"突然抬头睁眼,乱糟糟的头发被她甩到脑后,像一团钢丝球。
沉默片刻后,那疯婆子盯着林子君说了这么一段话
" 天煞孤星天降临,孤克六亲死八方,天乙贵人若能救,行善积德是良方。"
说罢便把林子君放在桌子上转身离开了。
两个女人赶紧抱起孩子,一个神情黯然,另一个眼眶含泪。林子君从来没见过自己的母亲这般神伤,她想伸手为她擦去眼泪,但拖着一副婴儿皮囊,终究是,没能为她做些什么。
"这雪要下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那中年妇女试图缓解压抑的气氛,开口说到。
但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那声音,再次被埋藏在了雪地里,像身后的脚印一样。等待着新雪填满、覆盖、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