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星然
<十、何时良人归来>
1
还有一次,高三暑假,在家里闲来无事的何夕,听林良的发小说,他在H市露天烧烤摊打工。
每天从晚上10点忙到第二天凌晨4点,昼夜颠倒,作息极其不规律,累得要死要活。
她心疼极了,想起看他,或者劝劝他,受不了就别做了。
然后她在网上问他:“你在哪儿?”
他说:“马路边上。”
何夕笑了笑,说:“别开玩笑,你在哪儿,我去找你玩。”
他说:“没开玩笑。”
她说:“真的假的?”
然后林良再没回复她。
她转念一想,不然出去逛逛街也是极好的,没准可以制造偶遇。
于是,梳妆打扮了一番,出了门。
正值盛夏,太阳意料之中的晒。
树枝上的蝉都懒洋洋地不想开口,路旁的杨树叶子蜷缩起来保持水分,只有她,烈日当头,义无反顾地向前走。
终于到了马路边,她用手机遮挡着正南方向的阳光,低头观察石缝里钻出的杂草。
远处传来一阵汽车鸣笛声,她闻声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的确是一辆通往市里的公交车。
还有马路对面,站在白桦树下,穿着白衬衣的林良。
她错过了这班等了三十分钟的车,但一点都不后悔。
没有立刻奔过去,她只是站在对面仔细端详着林良。
可能是工作劳累,他略显疲惫,可依旧挡不住光芒,何夕一时分不清,那股刺眼的光究竟是烈日,还是他。
但她还是过去了,当出现在他面前时,他面色平静,看起来早就知道她在对面了。
刚要开口寒暄,他却转身蹲在了路边玩起手机来。
真尴尬啊,她想。
“你买新手机了啊?”她试探着问。
他没有说话。
“你要回家?”
“打工很累吧。”
“高考结束之后,我去学车了,你看我都黑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一股莫名地委屈涌上心头。
而正在这时,他开口了:“你去哪儿?”
“啊?我去市里啊。”她愣了愣,然后回答。
“那······”林良抬头示意了一下刚才公交车离开的方向。
她这才恍然大悟,“哦,我去市里为了见你呀。”
她调皮地眨了眨眼。
2
“我回家。”他冷冷地说。
“那我也去。”她紧跟着说。
林良瞪了她一眼。两个人没再说话。
想到这里,何夕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
“我对你这么好,你总是把天聊死。”
不过最后,两个人真的坐上了同一辆班车。
林良坐在前面,她坐在后面,下车之后,往他家里走得那段路,依旧是林良走在前面,把她甩在后面。
到现在,她都很佩服自己。
那天的自己,就好像一个不向命运低头的勇士,带着一身执拗,誓死抗衡。
两个人杠了一路,到最后,都输得惨不忍睹,这又何苦呢。
是为了上演本是有情人,却终成怨偶的虐心桥段吗?其实只是自娱自乐。
然后,她就这样第一次,理所当然地见了林良的一家老小。
那天他的家里的人格外多,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她很乖地跟在林良身后,一个人一个人地打招呼问好。
“你这样有意思吗?”林良坐在家门口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没意思?”她反问道。
“你一个女孩子就不能矜持点。”他不耐烦地说。
“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我不能半途而废啊。”
她探出头,想要看看他在玩什么。
“我哪里······”林良抬头,刚好与她对视。
一阵微风吹来,吹动了两个人头顶的芙蓉树。
一朵芙蓉花落在她的肩上,像一片雪,像一朵云,像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柔情。
“你还是喜欢我的吧?”她红着脸试探着问。
“你胡说什么?”林良转过头,不去看她。
“我哪里胡说了?”她绕过他,走到他的面前。
“你不怪我吗?”林良望着前方低矮的屋檐,轻声问。
“怪你什么?”
“怪我半途而废,有始无终。”他看向她。
“怎么会,要是怪你,我还会喜欢你这么多年吗?”何夕温柔地说。
他轻轻拾起落在她肩头的芙蓉花,然后放在她湿漉漉的掌心里,说:“那上大学之后,我们就在一起吧。”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握紧了手中的芙蓉。
然后,林良将她带回家里,第一次以女朋友的身份,再一次做了介绍。
这一切都太快了,一上午而已。
她坐在林良房间的大床边缘,眼睛不断向外瞄,直到看见他的身影才敢相信,这是真的。
后来呢?事与愿违,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3
何夕再一次将头偏向飞机舷窗,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
她的青春里都是他的影子,怎么可能将他就此放下,任由和他人山盟海誓,她不甘心。
他们错过太多了,因为懵懂青春的执拗和反话。
她不想再继续错下去了,她只想和他在一起,想要毕业以后每天早上见到他,想和他虚度时光,想说“我爱你”。
回忆过往在飞机落地时戛然而止。
还有回忆吗?也许还有吧,可时过经年,也只能回想起这些,这些曾带来融融暖意的情节。
时光好就好在,它总会不遗余力地为你筛选斟酌,留下最暖的记忆。
我们又不是死在了过去,我们还有更长的未来,还会有好多个五年。
4
当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何夕突然想哭了。
真正的,为了给往事一个交代,为了轻装上阵,怀揣着一腔孤勇的自己。
可她不能哭,现在还不到时候,她得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他眼前,给他个大大的惊喜。
她拿出手机,手指有些颤抖,拨通了林良的电话。
终于被人接起来,却不是林良的声音。
“你好。”电话那头的女声异常平静。
她愣了一秒,回想起曾在他身边出现过的女声,都不是电话那头的声音。
也许是同学呢,她心想。
“你好,我找林良。”
“你是从Q市来的?”女生没有接着她的话说,而是反问起来。
“呃,是,我是从Q市来的。”她顿顿地说,一脸困惑。
“你不想问问我怎么知道的?”女生挑逗般问她。
“不想。”她有些恼火。
“他在立人医院307房间。”女生不再逗她。
“谢谢。”她出机场,连忙拦了一辆车奔向医院。
等到坐上车,一直悬着的心才慢慢安静下来,现在,只要看到他没事就可以了。
何夕深吸了一口气。
想到昨晚那个夺命连环电话,本来就睡觉浅的她被吓个半死。
“喂?”她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
“何夕?!”一个男生大叫着她。
她猛地坐起来,“师父?”接着疑惑地问。
“对,是我。”听得出来,他在克制自己的急迫。
“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她有点清醒了,同时,心里莫名紧张起来。
师父是林良的发小,两个人从小玩到大,都长着一副祸害良家妇女的面孔,那种“一见杨过误终身”的脸。
高中的时候,她因为追林良闹得满城风雨,像游戏闯关似的,将林良身旁的人一层一层地打通,都与他们建立起长期合作的伙伴关系。
她为他们写作业,他们给她通报消息。
比如,今天林良打算去哪儿玩,他最近喜欢听谁的歌,LOL中最喜欢哪个人物,或者他看好哪一款英雄皮肤,她都事无巨细地打听到。
而师父,就是这样出现的。
师父被她的真心打动。
或者用师父的话来说,他不想在游戏中再被她祸害了。
师父带着她打LOL,因为她总是越塔杀人,还开黑求着师父来救她,所以俩人总被双杀。
他求了她好多个晚上,大致意思就是:我免费给你提供消息,但游戏我是真的不能带你了。
不得不说,无私的付出总会建立更稳定的人际关系,他们俩走得越来越近,而林良也被自己的发小“出卖”了。
“何夕,我听林良妈妈说······”他支支吾吾。
“到底怎么了?”何夕焦急地追问。
“林良出去玩时,出车祸了。”他尽量平静地叙述。
她的脑袋“嗡”一声炸了。
“车祸?”她不敢相信。
“对,具体我也不清楚。”
她瞥了一眼熟睡中的庆山,努力控制着自己:“为什么要跟我说?你难道不知道我有男朋友了吗?”
“何夕!”师父大喊了一声,“你骗得了他,但是骗不过我这个局外人。”
他继续说:“大学快开学的那个晚上,林良半夜三更来敲我家门,我一开门,喝得烂醉的他就倒在了我的怀里,一边哭,一边自言自语,我把这些片段的语言组在一起,才知道,你冷落他,要跟他分手。”
“何夕,你是有难言之隐的吧。”师父顿了顿说。
“我······”此刻,她说不出话。
原来,她一直纠结为难的事情,在旁人眼里再明了不过,总是旁观者清。
“我知道,你是为了他好。”
她突然哭了出来,好像压抑了多年的情绪突然爆发,却不敢出声,只能消失于黑暗。
“可是,你比我了解他,知道做什么事,他会反感,可是,你也知道,他是个宁愿闷在心里,也不说出来的人。”
“何夕,可能,你太小看他的爱了,你不知道,他肯为了陪着你,放弃前途。”
“可我不愿意啊!”她终于忍不住了,“我也希望我们可以陪伴彼此,直至终老。但我不能太自私了。”
“他愿意的。”
“可他总会后悔的。”
“那是以后不是吗?现在都没把握,何谈以后?”
师父好像一语点醒梦中人。
5
“姑娘,到喽!”司机师傅操着一口地道的C市口音。
“谢谢您。”她给了钱便下了车。
这个即将入春的季节,对于南方的C市,已经有些闷热,加上该地原有的湿热,一下车,便让她难以喘息。
三楼,她默念着,有些失神,这一切都像做梦。
原本以为已经没有联系的人,自己却跨过了大半个中国突然要见他了。
她拧了胳膊一下,疼痛感穿过大脑,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站在门口,透过窗户,清晰地看到了他,他清瘦许多,紧闭着双眼,阳光洒在脸上,好像在做一个美梦。
她轻轻地推门而入,生怕惊扰他,然后坐在了他的身旁。
近一点才看见,他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眉头微皱,双唇紧锁,鬓角的发紧贴在脸颊上,原来是场噩梦。
她轻轻伸出手,抽出摆在一旁的几片纸巾,想为他拭去汗水,可手却顿在了半空。
一阵微风吹来,纸巾随风吹落,缓缓地铺在地面。
她笑了笑,却不知为何而笑,然后拾起放在塑料袋里的苹果和水果刀,仔细地削起来。
一圈一圈的果皮缓缓坠落,就好像回到了十四岁那年第一次遇见他。
那时候,他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消瘦,还是个肉墩墩的小胖子,但眉眼如今。
她隔了几排人,举着刚买的雪糕,因为看他傻了眼,那时候,还不懂什么是爱情,只是觉得这个男孩子很好看。
人生第一次“五四青年节”文艺汇演,在化了的雪糕中度过。
那天晚上回家,她鬼使神差般把拿了一天的雪糕包装袋带回家,小心翼翼地夹进日记本里。
然后第二天回学校时,才知道,他和她的发小是一个班,发小说,他入学成绩很好,只不过很腼腆,不太说话。
后来的四年,她再也没见过他,只是经常在校报上看到他的文章。
也许,曾经在一个考场过,可是,她没有在意。
直到读高中,分到了一个实验班。
班主任点名时,念得第一个名字就是“林良”,她猛地惊醒,原来,那四年,你还是这么优秀。
睡在身旁的人准备翻个身,吊在半空的石膏却拦住了他,于是,他醒了过来。
最后一段果皮轰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