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抬眼四顾,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
高大恢宏的庙宇,庄严肃穆。后面是灿烂锦绣的漫天霞光。梵音低唱,清越悠扬。在回廊殿堂间经久徘徊。
三株粗壮异常的银杏树随着飒飒秋风抖落无数的黄粉蝶儿,翩迁飞舞。
树下,一个面容清俊的僧人站在那里,叶落如雨,他却片叶不沾身。
他望着我,我望着他,一时竟是看得痴了,像是爱了千年万年的情人。
一眨眼,仍旧落叶纷飞,却不见了树下的人。心里万分失落。
近几年身体欠佳,淡了争名夺利的心,每日里抄抄佛经,寄情山水,逢庙必进,逢佛必拜。想求一个健康平安,可是身体仍每况愈下。后来也就想开了,了无牵挂,生亦何欢?死亦何哀?
拜完佛出来,晴空已变乌云盖顶,风呼啸着横扫一切,树枝凌乱地狂扭,如急欲四散而逃的小兽。雨点密密麻麻地落下来。
“施主在此稍息片刻,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主持说。
我在大殿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看大雨模糊了整座山。
02
“来,把头抬高点,让姑娘我好好瞧瞧!”我颇为霸气地用食指勾着他的下巴,坏坏地说。
啧啧啧!果真是个美男子!这白玉般温润的皮肤,这潭水一般的眸子,这鼻子,这嘴,无一不在冲击我脆弱的抵抗力。
男色当前,先吻一个再说!
一吻成瘾,干柴遇到烈火,在寂静的夜里烧得噼啪做响。
这“催情花”真不是盖的,连这平日里清高如嫡仙的了尘和尚也变得和平常男子无异。
普天之下,若我小狐狸晏久想要的东西,就没有要不来的。
了尘,你莫怪我,谁让你生得如此好看?我偷偷给你下了药,偷偷把你绑了来,都是因为我爱你。从你救我那时起,我便从未想过要离开你。
03
一觉醒来,身边只有冰凉的被褥,立刻惊醒。
水蛇精鼻青脸肿地进来,说是拦了尘的时候被打的。想他一觉醒来发现被我劫了色,心情定是非常的暴躁。
反正吃都吃了,木已成舟。了尘,我赖定你了!
想到此,我心情大好地继续睡觉。
睡得正香,被一阵哭天喊地声惊醒,却是母亲来了,说是爹爹和三个哥哥被普济寺里的僧人捉了去。
我顾不上整理装束,直奔那普济寺而去。
烈日底下,人头攒动。诛妖台上父兄四个被五花大绑,平日里妖艳的容颜如落花颓败。
寺门前,慈云大师带领众弟子肃穆而立,了尘就在他的身边。
我一咬牙,跃上那众目睽睽的方台,一身红衣灼灼。他们打了鸡血一样齐喊:“杀了她!杀了她!”
“好,有胆就杀了我!”我放肆地说,扬一扬手里的圈地罗,冷笑数声。
圈地罗,女娲补天遗落的五彩石所制,小可以诛鬼杀神,大可以改天换地。
这是魔君给我的礼物,我是他最疼爱的干女儿。
只是,这么厉害的神物在我手里只能用来防身,我发挥不出它的神力。
不过,他们可不知道这点。
所有人都沉默。我上前正欲解开父兄绳索,慈云大师说:“大家莫要被妖狐骗了,她修行尚浅,如何用的了如此神物!”
话音未落,他的弟子们已然封住了我的去路,将我团团围在中间。
我看一眼站在慈云大师身边,垂眉而立的了尘,心里万箭穿心。
我红了眼睛,利用圈地罗,拼尽全力和众僧人堪堪打个平手。
父兄催我离开,不要管他们。
慈云老和尚说:“出家人慈悲为怀,你留下,你的父兄可以走。”
我说:“当真?”他点头。
我就知道,我毁了他最得意的弟子,他定不会放过我。
04
青峰顶上,白云缭绕。
我,慈云,了尘,三人围成一个圈。
“杀了她,你还是了尘。”慈云把一柄剑递与了尘。
了尘不接。
“那么,”慈云叹息,“红尘万丈,你们携手去吧,从此你再不是我的弟子。”
“真的?”我惊喜万分。
了尘手持佛珠,岿然不动。
“我们走吧?”我去拉他的手。他嫌弃地躲开,仍旧双手合十。
“痴儿,你可看明白了,了尘一心向佛,是你让他无处可去!”慈云大师万分怜悯地看着我。
我看着一脸淡漠的了尘,心里一阵阵发冷。是的,我错了。他,是我的全部;佛,是他的全部。
我毁了他,爱毁了我。
罢了,是我对不起你,还你便是。我一扭头,跳下了青峰山,坠入深不见底的山谷。
05
“施主,天晴了。”
一声轻唤让我惊醒,却见大雨初晴,满院黄叶堆积。
原来,是南柯一梦。只是了尘,像极了刚才树下的男子。
山谷里烟雾缭绕,鸟鸣啾啾。
我却无心看风景,四肢酸软,头疼欲裂,来路漫漫,归途遥远。
一个黑衣妇人突然出现,正是那梦里的水蛇精。
“小姐可是走得乏了?”
我点头。
她招招手,一顶华丽的轿子停在曲折的山路上,四个黑衣大汉俱都身强力壮。她把我扶进去,看我坐稳,喊了声“起轿”,我便觉身子一空,好似腾云驾雾般前进。
走下轿来,却是宾馆里我住的房间门口。
我正欲道谢,轿子和黑衣人突然消失,只留妇人的话在空廖的走廊里回荡“十世轮回,小姐可是想明白了?”
06
突然醒来,天色已经发白,梦里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昨日,我到这里已是傍晚,来不及上山,就在山下的宾馆里开了房。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许是最近爬山太多,去的庙太多,就连梦里都是拜佛。
可那山,那庙,那僧人,还有那庙门前做的梦,都像真的一样。我到现在还记得跳崖时撕心裂肺的痛。
庄周暁梦迷蝴蝶,谁是蝴蝶?谁是庄周?
洗漱完毕去吃饭,走廊里遇到两个服务员。
一个抚着胸口说:“哎呀呀,吓死我了,昨晚上值班,起夜时看见一顶黑轿子从楼梯里上来,抬轿子的是几个张牙舞爪的怪物,哎呀呀,我差点吓晕了我……”
另一个说:“你可别胡说八道了,昨晚我一整晚在大堂里值班,可什么都没看见!”
我愈发觉得扑朔迷离了。
07
辛苦爬到山顶后,我开始相信宿命。恢宏的庙宇,漫天的朝霞,参天的银杏树。
只是树下,没有了尘。想到这个名字,我的心莫名地抽了一下。
香火旺盛,和我一样拜佛的人很多。求财?求官?求命?想着我所剩不多的时光,心里一片惨淡。
一个小僧领着我进了一间大殿,里面的墙上绘着历代的主持。在里面我找到了慈云,真是那副模样。那么了尘呢?
我成全了你的一心向佛,你竟没能做上主持?
小僧领着我进了相邻的屋子。里面也是绘着画像,那是历代高僧。第三个便是了尘。
小僧看我站在了尘画像前不走,笑道:“所有女施主都会这样,了尘师祖当年若不是因为皮相,也不会破了色戒,一生耻辱!”
然后小僧娓娓道来。
了尘师祖长相俊美,被山中一妖狐看中,用邪术让他破了色戒。后来,妖狐因为羞愧坠崖而死,了尘师祖为了警醒自己,在青峰顶上驻庐修佛,一生再未下山。
那么,终究还是害了你吗?我叹口气。
尾 声
走出门来,一阵眩晕。扶着门槛缓缓坐下,无风的早晨,阳光洒在银杏树金黄的叶子上,斑驳的光影投到青砖铺成的地上。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和尚怀里抱着一只幼小的红狐坐在石凳上。慈云大师走过来,和颜悦色地问:“了尘,它还没好吗?”
小和尚“嗯”了一声,闷闷地说:“它伤得太重了!”
“痴儿!”慈云谓叹,“是劫,是缘,命也!”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仓央嘉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