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凤华把手机重重摔在沙发上时,陈夏季正在阳台上给他的兰花浇水。那盆春兰是他六十岁生日时学生送的,养了五年,今年终于抽出了花苞。
"老陈!你快过来!"妻子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劈开了周末清晨的宁静。
陈夏季的手指抖了一下,喷壶里的水溅到了他的拖鞋上。他放下喷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进客厅时看见妻子脸色煞白,手机屏幕在她颤抖的手中闪着冷光。
"艳艳发来的消息,"聂凤华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和娇娇决定这辈子不结婚了。"
陈夏季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沙发靠背,仿佛那是一条在暴风雨中颠簸的小船。"胡闹!"他听见自己说,"她们都三十三了,再不结婚..."
"还有更糟的,"聂凤华打断他,划开另一条信息,"小龙小虎也发消息了,说他们这辈子不娶妻。"
陈夏季感到自己的膝盖突然失去了力量。他慢慢滑坐到沙发上,盯着妻子递过来的手机屏幕。那上面是儿子陈虎发来的长文,标题赫然是《当代男性为何拒绝婚姻——一个理性经济人的选择》。
"这...这简直是大逆不道!"陈夏季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起自己父亲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陈家香火就靠你了"的场景。现在他的四个孩子,两对双胞胎,竟然集体背叛了千百年来的传统。
聂凤华已经开始拨号,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戳得发痛。"我打给娇娇,她是老大,得问问清楚。"
电话接通后,陈娇娇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冷静得像是讨论天气:"妈,我就知道你会打来。我和艳艳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深思熟虑?"聂凤华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你们姐妹俩在上海打拼这么多年,我和你爸从没干涉过,但终身大事怎么能这么儿戏?"
"这不是儿戏,妈。"陈娇娇的声音依然平稳,"我们算过一笔账。以我和艳艳的收入,如果结婚生子,职业生涯至少倒退五年。现在AI行业竞争这么激烈,五年足够让一个技术迭代两次。"
陈夏季忍不住插话:"娇娇,人生不是只有事业!家庭呢?传承呢?你们老了谁照顾?"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爸,"陈娇娇的声音软了下来,"我和艳艳买了高端养老保险,还投资了三套房产。我们计算过,单身到老的财务风险比结婚低37%。至于传承..."她轻笑了一声,"我的AI算法专利会比我活得更久。"
挂断电话后,客厅陷入了死寂。陈夏季盯着墙上全家福——那是孩子们大学毕业时的合影,四个年轻人笑容灿烂地簇拥着父母。那时的他们还会在春节带同学回家,会羞涩地谈起某某学长学妹。短短十年,一切都变了。
"打给儿子们。"陈夏季终于说,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陈龙的电话无人接听。陈虎接了,背景音嘈杂,像是在某个活动现场。
"爸,妈,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打来。"陈虎的声音透着疲惫,"我和哥的决定不会改变。现代婚姻对男性就是一场骗局,我们不想当冤大头。"
"什么骗局?"聂凤华的声音颤抖着,"我和你爸过了一辈子..."
"那是你们的时代,妈。"陈虎打断她,"现在结婚对男人意味着什么?高额彩礼,房产加名,工资上交,家务全包,还得随时准备当出气筒。我和哥在西安看太多了,多少兄弟结婚后活得像个奴隶。"
陈夏季感到一阵血气上涌:"胡说八道!男人成家立业天经地义..."
"爸,"陈虎叹了口气,"你知道西安现在相亲市场男女比例多少吗?1比8!八个女的抢一个男的。为什么?因为男的全跑了。我和哥的'单身男性成长会'现在有五百多会员,每周都有新人加入。"
通话结束后,陈夏季和聂凤华面面相觑。窗外,初夏的阳光明媚得刺眼,照在那盆即将开放的春兰上。陈夏季突然想起三十三年前,聂凤华生下双胞胎女儿时,病房里欢声笑语的场景。那时他们多幸福啊,两年后又添了一对儿子,四邻八乡谁不羡慕?
"我们去上海。"陈夏季突然说,"然后去西安。当面问清楚。"
聂凤华点点头,眼里闪着泪光。
三天后,站在陈娇娇和陈艳艳合租的公寓门前,陈夏季和聂凤华几乎认不出这是女儿们的家。智能门锁、自动扫地机器人、语音控制的全屋电器——一个完全为单身生活设计的空间。
"爸,妈,欢迎来到未来。"陈艳艳接过父母的行李,她穿着职业套装,妆容精致,手腕上的智能手表不断闪烁着通知。
聂凤华打量着这个极简主义的空间:没有多余的拖鞋,没有儿童房,甚至没有双人床。两间卧室像酒店标间一样对称分布,中间是共享的智能厨房和客厅。
"你们就打算...一直这样生活?"聂凤华轻声问。
陈娇娇端来两杯机器人冲泡的咖啡:"这样不好吗?我和艳艳的收入加起来足够请保姆,家务有智能家电,情感需求有心理咨询师和闺蜜圈。"她顿了顿,"我们算过,结婚的边际效用已经是负值了。"
陈夏季听着这些陌生的经济学术语,感到一阵眩晕。他看向墙上挂着的照片——女儿们在马尔代夫潜水、在巴黎铁塔前自拍、在年终奖颁奖台上微笑——没有一张有男性身影。
晚餐是在公寓附近的米其林餐厅吃的。陈艳艳用手机APP点了菜,支付时享受了单身折扣。
"现在很多商家都有单身优惠,"陈艳艳解释道,"我们这类人群消费力强,商家都在抢。"
聂凤华小心翼翼地问:"你们...就没遇到过合适的人?"
姐妹俩交换了一个眼神。陈娇娇放下红酒杯:"妈,实话实说,我们遇到过不少优秀男性。但算来算去,结婚对双方都是亏损。他们也不想娶,我们也不想嫁,最后都成了事业伙伴或者...临时伴侣。"
陈夏季的牛排突然难以下咽。他想起了自己和妻子是通过媒人介绍的,第三次见面就订了婚。那时的婚姻多简单啊——一套房,几床被子,两个人就过了一辈子。
"那孩子呢?"聂凤华不甘心地问,"你们就不想要自己的孩子?"
"冷冻卵子技术很成熟了,"陈艳艳平静地说,"如果四十岁后我们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有孩子。而且..."她犹豫了一下,"现在基因编辑和AI育儿发展这么快,说不定将来孩子可以在人造子宫里长大,由机器人抚养。"
回酒店的路上,陈夏季和聂凤华沉默不语。上海的夜空被霓虹灯染成紫色,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上滚动着各种广告,其中一条格外醒目:"单身贵族公寓——给追求自由的你一个五星级的家!"
三天后,西安古城墙下,陈夏季和聂凤华见到了两个儿子。与女儿们的科技感单身公寓不同,陈龙和陈虎合租的是一套传统四合院,但里面却别有洞天。
"欢迎来到'光棍兄弟'总部!"陈虎夸张地张开双臂。院子里挂着"单身男性成长会"的横幅,角落里堆满了健身器材和游戏设备。
陈龙比弟弟沉稳些,他接过父母的行李,带他们参观了改造过的四合院:一间房改成了直播间,另一间放着六台高端电脑,主厅墙上贴满了数据图表,标题都是《婚姻经济学分析》《单身男性幸福指数》之类。
"你们...就做这个?"陈夏季皱眉看着那些图表。
"这是事业,爸。"陈龙打开笔记本电脑,展示了一个正在上涨的曲线,"我们的'男性觉醒'频道有二十万订阅,付费会员超过五千人。上周刚拿到第二轮融资。"
晚餐是外卖火锅,陈虎兴致勃勃地解释他们的商业模式:"现代男性被婚姻压榨太久了,我们提供解决方案——情感替代品、财务规划和兄弟社群。你看这个..."他打开手机上的一个APP,屏幕上出现一个动漫风格的女性形象,"这是我们开发的虚拟女友,订阅量已经破万了。"
聂凤华震惊地看着那个会说话会撒娇的二次元形象:"这...这怎么能代替真人?"
"为什么不能?"陈虎反问,"她不会要彩礼,不会逼你买房,不会和你吵架,还能随时切换性格。最重要的是,"他眨眨眼,"永远不会变老。"
陈夏季感到一阵荒谬。他看向大儿子:"小龙,你也是这样想的?"
陈龙放下筷子,神情严肃:"爸,我不是反对婚姻本身。我反对的是不公平的婚姻。现在的法律和社会舆论完全偏向女性,男性一旦结婚就等于签了卖身契。"他打开一份文件,"这是我们整理的去年离婚案数据,87%的房产分割对男性不利,92%的抚养权判给母亲..."
那晚,躺在酒店床上,陈夏季久久不能入睡。他想起儿子们说的话,想起女儿们的选择,想起自己父亲那辈人视若珍宝的"传宗接代"。窗外的西安城墙在月光下沉默伫立,千百年来见证了多少家庭的悲欢离合,如今却要见证传统的断裂?
聂凤华突然在黑暗中开口:"老陈,你还记得我们结婚时,你一个月工资多少吗?"
"四十二块五。"陈夏季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嫁妆是两床被子和一个暖水瓶。"聂凤华轻声说,"我们住的是你单位分的筒子楼,厕所都是公用的。"
陈夏季知道妻子想说什么。那个物质匮乏但精神富足的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现在的年轻人面对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高房价、高压力、无限选择和无限孤独并存的世界。
"他们说的...有些道理。"聂凤华犹豫地说,"娇娇要是结婚生子,可能真得放弃现在的事业。小龙说的离婚数据,我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