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放进租来的冰棺里,这个冰棺不知道躺过多少即将火化的尸体,现在轮到他来躺了。被病痛折磨到只剩一副巨大骨架的他,闭上深凹下去的眼睛,眼球突出,大大的,以前浓密的眉毛已经没了,只剩干掉了的脸皮。我站在门口,突然对生死没有什么概念,前一秒还在给人说话,后一秒气就没了。
“掐人中能醒过来么?”我弟问我。“我见人死了掐人中都能活过来。”
“不能。”
“还能回来么?”
“不能了。”
死去的是我姥姥爷,被病痛折磨了一两年,我老姥姥在家照顾他,他俩吵了一辈子,或者说,吵了姥姥爷一辈子。
临死的第二天,我老姥姥说:“现在看你的都看完了,人家都是工作赚钱呢,都来看你,你赶紧去了吧,别耽误人家…”
姥姥说老姥姥也伺候他伺候够了,走的时候连他的孙子也就流了几滴泪,他们都知道姥姥爷的病看不好,要死了,做好了心理准备。
我弟在家哭,哭的伤心,因为姥姥爷对他很好,记得我上高中的时候还经常看到姥姥爷带我弟出去玩,是一个开朗有童心的老小孩,活到80多岁,死于癌症。
我对他没有太多印象,我从小不与远亲们亲近,尤其是长大了后就更不走动了,连名字我也不知道,他老了,一瞬间的事。
上一个星期我跟着我妈去看他,他躺在床上,你无法想象那个场景。老式红花白底粗布床单上面铺着凉席,他就躺在上面,枕着已经褪了色发黑的蓝色枕头,就像是褐色的巨大口香糖破开黏在一副骨架上一样,浑身透着黑色的气。床的旁边是黑色的老式桌子,上面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个玻璃长杯,里面还有点水,插着已经被咬扁了的像伊利酸牛奶上面的吸管。
说了几句话,他要去客厅坐坐,我小舅扶着他,他还能走路,颤颤巍巍的自己走了出来。我不知所措的看着,我妈在和老姥姥说话,也没人理我,我无所适从,只能干巴巴站着。
他披了蓝色衬衫,敞开着,我能看到他的肋骨。肋骨下面是凹下去的,我姥姥说他肚子上起的全是疙瘩,是癌细胞。我近视眼,200多度没戴眼镜也看不见他皮肤上的凹凸。
我姥爷在南京督工,家里打电话给他说姥姥爷快不行了,他就赶紧回来了。回来后去看姥姥爷,姥姥爷反而又好起来了。“嘿!我一回来你姥姥爷就好了”我姥爷之前笑着这样说。
在姥姥爷去世的那天晚上6点,姥姥姥爷刚从他家回来,就接到电话说姥姥爷快不行了,他俩又赶紧回去,我姥爷回来后说“我不去,他都不咽气。”
我老姥姥一辈子“会过”(我们这里的方言,意思是节约,节省),姥姥爷生病了也不给他吃点好的,最好的是大虾,还是亲戚买了给送过来的。
自己家门口有自留地,种了点青菜,她就不去另买了,每天摘一点吃,也这样喂我姥姥爷。
“你吃啥,我吃啥”
姥姥爷对我妈说,他这样说老姥姥最满意了。
“你喂他喝点豆奶粉。”我妈对我老姥姥说。
“他不喝,啥也不喝。”老姥姥这样回答。
我妈前天去看他,给他买了鲜牛奶,姥姥爷听我妈说这是鲜牛奶,好的,没有添加剂,说:“喝…我喝…”
他近乎发不出来声音,只能嘶喊,嘶喊也没有声音,像是在洞里酿了百年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