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言病语：不记得什么时候加了空瓶子为好友了。倒是对他在奔腾论坛的ID“拉合尔茶馆的陌生人”这个名字印象很深。拉合尔茶馆在哪里？彼时看到他的诗，我总觉得不来劲儿。
群加多了，彼此间就成了熟脸，开起了玩笑。空瓶子是一个经得起玩笑的人，所以，会经常拿他开涮。比如为他量身订制过三年枕巾拧出油的梗、红烧大猪肘的梗。
直到近一年的时间内，猛然读到几首空瓶子的诗，发现大有精进。他的高产多少让我有些焦虑，这像机耕和牛耕之间的生产力差距。
他的高产，来自于杂学，来自于挪用技术。这说明年少多读书是多少是有点用处的。他似乎读了不少俄罗斯作品，细节描述里就有俄罗斯文学的影子（这点是我推想的，已求证）。二者拼接，让他的意象拼盘多彩纷呈。
这个贪心的油腻大叔，又仔细地研读了余怒。这让本来不太容易进入的诗作，更加难以被读者打通。所以读空瓶子，经常会有阻隔，以至于根本不想花时间去去理解，去做阅读功课。这也太辛苦了好吗？
拜师以后，他似乎幡然悔悟了。一些作品开始没那么难以进入，言说的节奏自然也显得流畅了许多。比如这首《早安》，虽然不一定要看懂，但也能凭着一口气读下去。
写诗近修行。写诗人练习诗写，无非在修补自身的缺陷和漏洞。我们谈过空瓶子的写作问题。看来他在不断地克服，并且已经大有进步。
而我要在这里，郑重警告空瓶子，希望你停止对诗友的伤害，每天少写几十行，就算写了，也不要发出来。否则你会失去我这个朋友的。
早安
1
他披着梨皮就进来了
昨晚削下的梨皮
因为这只梨需要倒立着看
面积更大
他也倒立着挤进来
“你好。早安。一只梨。”
他用螺丝刀紧了紧
这个临时宿主的不稳固牙齿
阳光晃了晃
还想再高点摘一只梨
2
键盘空在那儿
生活的一张网红脸
一大早我
我找一大早的无线鼠标
就找到一只手
鼠标垫子上的
Logo，一张卡通娃娃脸
再摸一摸，摸到老年遗忘症
我叫它际遇或昨夜划过的流星
老鼠脑沟里探头
鼠标垫留下时间牙印
3
耳涡里长久有花的嗡嗡
占着。蜜蜂只对春天感兴趣
有时梦话，你养过几只猫？
白的。黄的
黄颜色，白颜色蝴蝶
身体的汁水，溅了出来
淋浴头下冲洗干净
一大堆wps，脑回路文档
手机设置的喵、喵
也就定时响了
4
静默的时候，是三叶草
放出去的时间收不回
包括一声叹息。
卡带。
手机内存卡吃完你的信用
静默的时候，是黑洞
放出去的人收不回
你看着秋天杨树。
一根温度计。
一头黄牛在树下打喷嚏
你收回小恐龙
探向花台草丛的爪子
“譬如一颗朝露，做荒废的梦。”
你觉得它们
和开白花的草籽一样
5
天空，还在慢条斯理咀嚼。
语言不完全表达自己时
读书驱蚊
一张桌子的斜面阴影
都具有合理性
它在下雨时
不说话
它在打雷时，也从不张嘴
我们都替天空完成了。
语义是一个偏狭的瘦子
秋天的瘦子
拖着人字拖
厚厚的棉袜把大脚趾分开
一个独立的空间——
开放性山林
孢子得到欢欣的雨水
狍子抖了抖皮毛
它的油脂光亮
每个早安，都有更茂密的山林
写好的字，也树叶一样落下
6
一些属于外部的形象
徒然听出来
丹青讲美术局部
左右无遮挡，一盏小节能灯
柔软挽上床头
坚硬地铁。光线在早上
能听到娓娓道来的
彼得堡的钟声
左右摇摆
浓烈的色颗粒里的
大国沙文主义(依附而衍生)
刻划表情的天才
画家列宾，画河上拉纤的纤夫时
听见绳子勒索肉体的无产者
叫声里
一壶水烧在电磁炉
(早上也有一条犬，
灯下治疗自己多年的焦虑。)
桦树上叶子们惶然
透视法作为原则，进入另一幅
索菲亚女王回宫的路上
7
早安，大马士革
早安，炮弹
早安不用斋戒讲经的人
喝一杯暖胃红茶和割肝的酒
早安，枯树枝
早安从草丛飞出的鹰
镜子中口红画的
扑楞楞小鸟儿，三点一线
8
一把小刻刀，呜。木头上起势
大江大河，白桦林
呜，日期遇到树上老节疤
日期上鲜红。
不正确的叙述是：
操场上有飘扬裙裾和蝴蝶结
一副闪光镜片
一把闪光的小刻刀
呜，一只刚性启蒙的鸟蛋，
落下树杈
草草了了的完事。
借来一本书，百年孤独
刚好用来仿写：
薄雾蔼蔼的一个早上，
没有上校
没有史前的恐龙蛋。
校医背心湿了
胸膛和纱布亲吻你的手指
9
注意到鱼缸里的
几尾金鱼
龙晴，蝶尾，狮子头……
夜里奇妙地繁殖力
大睁着双眼，卵排到沙子上
我脸贴脸。小碘钨灯光线
找到关联的等边三角形
你，我，他。
一个女的闯进来
她当过汽车推销专员
擅长分辨乌龟鸟类。
前面商议话题，被轻易打断
都知道
这种假装的也很有趣味
一起看向她
她打开一扇窗
高速路口成了随意扭动的四边形
她从桌上拿起发卡
给玻璃缸里游动的金鱼
说了声，早安
10
浮想联翩中
线一下，断了
有人给我一个祖国的词
把它接上
有人递剪刀
推开空气中催眠浮力
早上醒来
地砖上有静悄悄的
菱形和月季花
过去时是另一个款式
旋转中的一块布
在老式的虎头牌缝纫机
一根粗针底下
影子嗒嗒响
11
早上醒来
一个婴儿走到镜子前
模仿镜中人的行为
有时她被吓到
蹒跚走过来，抱住我
手掌摸摸她后背
还有镜中人
我至今不知她来历和性别
服从教科书上
人称来历从
河流边发现牙齿开始
从我知道
有一面镜子随时在
模仿或观察
12
涉水的人和磨墨的人
在干同一样事
“多快好省。”
“尽量身上干的快点。”
我知道涉水的人在驱赶鱼群
磨墨的人
最后还是把墨留在纸上
我要找的东西在早上
天气发凉练点肌肉
和几个朋友
13
一张玻璃茶几
午夜的露水，红豆，昆虫
开始滚动，打开一张脸
一碗红烧肉一副杠铃
都冒着热气
一尊弥陀佛抱上桌
喝粥时先吸一口
再吃肉
长江新三桥下，浩浩渺渺
大雾里淌着庄子秋水篇
14
仰躺，侧卧的人担心床
突然就塌了
他摸着自己后背
有点发凉
出于对自己同伙的不信任感
他又喝了一口
川贝枇杷膏
早酒如毒山崖上
也有解蛇毒的贯叶蓼
行走，他的孤独症
挤出一个影子背向天空
脚绑绳索蹦极
每天都有一根长的抛物线
太阳甩出新水面
15
看着气泡不断涌出
尽管有
许多人和月亮岛来过了
拍照，合影。
泛珠泉，夜里依然是明亮的
它有一个好听名字
它至清无鱼
当这些水泡又浮上来
把脸埋进脸盆
吐出废气
让你感到害怕的
现实一串零
泉底的一节黑枯木
16
赶车人总想着停下来
多看看
阳光从树叶缝隙里洒下
雾气渐渐褪了
他等山路上的少年坐上车
学徒稚嫩
新手们忙着去结果
青杠树林茂盛
叶缘有尖尖的刺
树根有青苔和黑木耳
山腰一块大石中跑出一匹白马
17
窗户周围都是湿漉漉的
地面有水反光
我知道昨晚下过雨
这一种常识
语言中反复使用过的跳蚤
从旧衣服里跳出
实在找不到可以用来叙述的人
将他也比做一只跳蚤
把我的手扒开，独自去游泳
它有超过自身的弹跳力
用来赞成或拒绝
某件事情。血液里有东西
又开始蠢蠢欲动时
它比我兴奋，可以逞一口之快
18
想起一个小柜里的
原来存的硬币
昨晚在床上，我哗啦一下
从铁盒里倒出很多硬币出来
这种叫镍的金属
变成我，我们手中的钱
扫地才发现
还有几枚埋在烟头灰尘中
我认出这种1角的
比更早的1分的镍更轻
我没弯腰捡起它们
2018.1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