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是只狐狸。
从我记事起，爷爷的身边，就带着一只小狐狸。
小狐狸长得通体雪白，唯独在眼角有一撮小小的黑色毛发。
听父亲说，小狐狸是爷爷在奶奶的坟边捡来的。爷爷发现它的时候，它的腿不知道什么原因受伤了，动不了，只能趴在地上呜咽。
爷爷是不喜欢动物的。
父亲说他小时候曾经捡到过一只小狗，他很想留下来养着，却不想转天爷爷就送给了别人。父亲闹了许久，爷爷也不同意把小狗接回来。
从那时起，父亲就知道，爷爷不喜欢小动物。所以后来奶奶去世，爷爷一个人那么孤单，也没人提议送他只动物养着，却不曾想爷爷自己带回来一只。
在我们老家，狐狸是不详的象征。
传说，养狐狸的人会被吸取寿命。
所有人都以为，爷爷只不过是年纪大了，发善心想救下这只狐狸，等到小狐狸伤好了，爷爷就会把它送走了。
后来过了许久，父亲回老家看望爷爷，却发现那只他们以为肯定会被送走的小狐狸，正趴在爷爷身上打盹。爷爷顺着小狐狸的毛发，眼神温柔又眷恋。
父亲开始慌了。
父亲找来了姑姑，一起逼着爷爷把狐狸送走。他们告诉爷爷，要是爷爷想养小动物，他们可以去买品种狗给爷爷，听话还干净，何必养一只野狐狸。
那大概是爷爷第一次和自己的一双儿女急眼。
父亲没死心，联合姑姑一起把小狐狸偷了出来，丢在了离家五十多公里外的深山里。
爷爷当天就发现了，以为是小狐狸自己走丢了，围着村子找了好几圈也没找到。
晚上回家的时候，爷爷像丢了魂似的，嘴里一直在念叨，你怎么又把我丢下了。
爷爷生病了。
医院查不到原因。
父亲明白，爷爷是在想他的小狐狸。
他又开车去了那个深山，可是小狐狸找不到了。已经一晚上，可能被什么野兽吃了也说不定。
父亲没办法，去买了一只小狗送给爷爷。
爷爷把小狗摔在了地上，爷爷不要，爷爷只想要他的小狐狸。
父亲没办法，只能天天守着爷爷，怕爷爷再做什么离奇的事。
第四天的时候，爷爷对父亲说，小狐狸会回来的。
第七天，小狐狸回来了。
父亲第一眼都没认出来，眼前的哪里是那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啊。分明是一个瘸了腿，浑身乌黑，遍布伤口的不明生物。唯一不变的，是那双褐色的眼睛。父亲也是靠那双眼睛认出了小狐狸。
父亲说，那是他第二次看到爷爷哭的那么伤心。
第一次，是奶奶的葬礼。
爷爷抱着他的小狐狸，一边哭一边跑去宠物医院，在小狐狸身上留下了点点白斑。
后来，我听到父亲对爷爷说：“我已经没有妈妈了”。
爷爷沉默了很久，当父亲以为他根本不会答话的时候，爷爷突兀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爸，你真的不后悔吗？”
“我真的，很想她。”
小狐狸陪了爷爷五年。
爷爷养小狐狸第四年的时候，父亲和姑姑开始频繁的往爷爷家里跑。吃的，穿的，用的。每次去都会带一大包，爷爷说了很多次不要，父亲也会继续带，其中还有小狐狸的一份。
第五年的某一天，父亲对我说，他要去接爷爷了。
爷爷走了，小狐狸也走了。
父亲说爷爷走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的，小狐狸就趴在他的身侧，也没有了呼吸。
父亲力排众议把小狐狸和爷爷葬在了一起，还在坟边栽了一株桂花。
父亲好像很珍惜那株桂花，经常跑去浇水施肥。
可是，它一直没有开花。
爷爷的忌日快到了。
已经七年了，我已经长大懂事了。
父亲最近一直心神不宁，好像在害怕什么。
哪天，父亲扫墓回来，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很多年前。
一个青年在山里救了一个姑娘，姑娘不小心踩到了猎人的陷阱，被困在了洞里。青年刚好上山砍柴，听到了姑娘的呼救声，把她从洞里救了出来，又背着崴了脚的姑娘走了好几里的路，把姑娘送回了家。
这就是爷爷和奶奶的相识。
后来，青年和姑娘相爱了，不久就结婚了，后来有了姑姑，又有了父亲。
家庭和睦，夫妻相爱，儿女双全，本该是很幸福的。
父亲五岁那年，奶奶出了车祸，还没送到医院就断了气。
爷爷差点跟奶奶去了，要不是因为两个孩子。
小狐狸就是奶奶。
父亲说，老家的传说，死去的亲人如有放心不下的人，便会化成狐狸回来陪在他身边。
养狐狸的人，最多只能活五年，而且化为狐狸的人和养狐狸的人没有下一世，无法投胎。
故此，狐狸在老家为不祥之物。
破解办法也是有的，其一是丢掉狐狸，其二就是在人死后，在坟前种上一株桂花，如果桂花开了，他们就有下一世了。
父亲又说，他一直以为这只是个不切实际的传说而已。可是那天，父亲看到爷爷给小狐狸顺毛的那天，突然想起了儿时对奶奶不多的回忆。奶奶在世的时候，爷爷经常给她梳头。父亲说，那天爷爷的眼神，和儿时他记忆里爷爷给奶奶梳头的眼神是一样的。
奶奶眼角有一颗泪痣，小狐狸的眼角有一撮小小的黑色毛发。
最让父亲确信的，是小狐狸自己跑回来的那天，那双褐色的眼睛，那种眼神，和奶奶一模一样。
我问父亲，桂花开了吗？
父亲没有回答我。
后来我跑去爷爷的墓地看，桂花已经不在了。
几年后，父亲也捡到一只小狐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