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筑巢
那个仓促而甜蜜的吻，像一道清晰的分水岭，将陈朝阳和肖金花的关系推向了一个全新的、更加紧密的阶段。
他们不再仅仅是互有好感的工友，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恋人了。
这种身份的转变，让每一次眼神的交汇都带着电光火石，让每一次指尖的触碰都引发心悸，也让那个“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的愿望，变得前所未有的迫切和具体。
寻找出租屋的过程，充满了拮据带来的窘迫，却也夹杂着属于他们二人的、苦中作乐的甜蜜。
他们利用难得的休息日，穿梭在工厂周边迷宫般的“城中村”里。
这里的建筑拥挤而杂乱，“握手楼”鳞次栉比，阳光艰难地挤过狭窄的缝隙，在潮湿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永远弥漫着饭菜、垃圾和劣质洗发水混合的复杂气味。
他们看过许多房子。
有的阴暗潮湿，墙壁上爬满了霉斑，用手一摸，能感到一种黏腻的冰凉；有的狭小得仅能放下一张床，转个身都困难；有的则租金昂贵，远远超出了他们微薄工资的承受能力。
每次看完一处，两人都会在巷口低声商量，肖金花总会细数那房子的缺点，试图冲淡陈朝阳眉宇间因无力承担而凝聚的沮丧。
“那里太潮了，住久了会生病的。”
“那个窗户对着别人家的厕所，味道太难闻了。”
“房东看起来好凶，以后肯定不好说话。”
陈朝阳知道她的体贴，心中既感动又酸涩。他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让她住上明亮、干净的大房子。
最终，他们在距离工厂步行二十分钟的一条更为偏僻的巷子深处，找到了一间勉强符合他们要求的屋子。
那是栋老式居民楼的顶层，由一个巨大的天台违章搭建而成，被房东用砖墙隔成了好几个单间。
他们的那一间，大约只有十平米，墙壁是粗糙的水泥，甚至没有粉刷，屋顶是低矮的石棉瓦，夏天注定闷热，冬天必然寒冷。
唯一的优点是有一扇朝南的小窗，窗外没有遮挡，能望见远处一片小小的、被厂房切割的天空，以及一截孤独耸立的烟囱。
还有一个不能称之为厨房的角落，只有一个水泥砌的池子和一个锈迹斑斑的煤气灶台。
厕所是公用的，在楼道尽头，散发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就这里吧，”肖金花拉着陈朝阳的手，仰头看着那扇小窗，眼睛里却闪着光，“你看，有窗户，能晒太阳。而且便宜。”
一个月八十块的租金，确实是他俩能找到的最便宜的了。
陈朝阳看着肖金花那满足的神情，喉咙有些发紧。他点了点头：“好，就这里。”
签下一纸简陋的租赁合同，拿到那把沉甸甸的、有些锈蚀的钥匙时，两人的手都有些颤抖。
这不仅仅是一把钥匙，这是通往他们独立生活的通行证，是他们第一个“家”的象征。
接下来的日子，所有的空闲时间都被布置这个小窝的兴奋填满了。这几乎是一场白手起家的创造。
他们没有钱买新家具。陈朝阳从工厂垃圾堆里捡来一些废弃的、相对平整的木板和木条，借了工具，叮叮当当地敲打，竟然拼凑出了一张简易的床架和一张小桌子。
肖金花则用她灵巧的双手，用旧衣服和碎布头，缝制了床单、被套和窗帘。
窗帘是淡雅的小碎花，虽然布料廉价，但洗得干干净净，挂在那扇小窗前，顿时给这灰暗的空间增添了一抹亮色和温馨。
他们一起去逛廉价的杂货市场，像所有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夫妻一样，为买一个塑料盆、一个热水壶而反复比较、讨价还价。
买回一个印着大红喜字的铁皮暖水瓶时，两人相视而笑，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肖金花还买了几毛钱一包的彩纸，细心地折了许多千纸鹤，用细线串起来，挂在窗前，风一吹，便轻轻旋转，像一个个飞舞的梦。
最“奢侈”的一件物品，是一个二手的、只有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
陈朝阳用半个月的加班费把它搬了回来，屏幕上总是飘着雪花，需要不停地拍打和调整天线才能勉强看清图像。
但就是这台破旧的电视机，却给他们带来了无数个夜晚的欢乐。
他们挤在床沿，裹着同一条薄毯，看着模糊不清的电视剧，或是听着咝咝啦啦的新闻，讨论着剧情，或是憧憬着未来，觉得那就是人间至高的享受。
正式搬进去的那天，是个周末。
他们各自提着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主要是几件衣服和被褥，像做贼一样，避开工友探究的目光，一前一后地走进了那个属于他们的小天地。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与窥探。屋子里，弥漫着新刷墙壁（他们自己买了最便宜的石灰简单粉刷了一下）的淡淡气味，和肖金花特意买来的一小盆茉莉花散发的清香。
阳光透过那扇小窗和碎花窗帘，在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和彼此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没有隆重的仪式，没有宾客的祝福。肖金花用那个新买的、带着池子印记的炒锅，做了简单的两菜一汤：番茄炒蛋，清炒小白菜，和一个紫菜蛋花汤。
菜摆在那个由木板钉成的小桌子上，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陈朝阳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小瓶白酒，倒了两个半杯。
“金花，”他举起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这个在他一无所有时，毅然将未来交付给他的女孩，“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我会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
他的承诺依旧朴实，却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让肖金花心动。她举起杯，眼中泛着幸福的水光，用力点头：“嗯，我们的家。”
酒杯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声音，像是一个开始的信号，宣告着一段崭新生活的启航。
那一夜，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没有红烛高照，没有凤冠霞帔，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和彼此滚烫的体温。
低矮的石棉瓦屋顶下，狭小却温暖的空间里，两个年轻的身体紧紧相拥，探索着彼此的生涩与热烈，将所有的爱意、承诺与对未来的期盼，都融化在了这肌肤相亲的缠绵之中。
汗水濡湿了额发，喘息交织在耳畔，肖金花在极致的愉悦与轻微的痛楚中流下了眼泪，那不是悲伤，而是将自己完全交付、与所爱之人融为一体的仪式感。
陈朝阳吻去她的泪水，在她耳边一遍遍低语着她的名字，仿佛那是世间最动人的咒语。
从此，这间冬冷夏热的陋室，成了他们在冰冷异乡最温暖的港湾。
下班后，他们像归巢的燕子，迫不及待地飞回这个小窝。
肖金花会系上围裙，在呛人的油烟里，变出虽然简单却充满爱意的饭菜。
陈朝阳则会抢着洗碗、打扫，或是修理屋里总是出状况的各种小物件。
夜晚，他们相拥在咯吱作响的木板床上，分享着各自在厂里的见闻，计划着下个月的开销，或是仅仅听着彼此的心跳，感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与幸福。
生活依旧清贫。计算着每一分钱，不敢随意买一件新衣，不敢下馆子，甚至看一场电影都是奢侈。
但精神上的富足，抵消了物质的匮乏。
在这个小小的、由爱筑成的巢穴里，他们汲取着力量，对抗着外界的风雨，也孕育着关于“朝阳集团”的宏大梦想。
爱情的果实，在这片看似贫瘠的土壤里，悄然生长，日渐饱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