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一个复杂的容器,是血缘亲情、亲密关系的总和,充斥着喜怒哀乐与爱恨情仇。很多时候,我们都多多少少带着某种来自家庭的痕迹,或好或坏,有深有浅,不易察觉且难以抹去。父母之间的相处模式,我们与父母的关系,我们所处的环境,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我们的亲密关系走向。
从小被众星捧月着长大,我的人生在遇到他之前过得很顺,也因为被保护的太好,所以太过理想化和追求完美,难以忍受缺憾。而他从小什么都是靠自己闯,成长的过程里,缺乏来自养育者的接纳和认同。走了很多弯路也遇到不少挫折,所以本能的掌握了适者生存的丛林准则,敏感易怒,爱恨随性,在关系里舍得主动付出也能毫不留恋的抛下一切转身就走。
其实,最初的我们是爱彼此的。
他和妈妈都是本性善良的人,在一起的这些年他们给了我能力范围内能给的一切,物质上从来没有亏待过我,什么都给我最好的。我也愿意接纳他的坏脾气,理解和包容他的觥筹交错,全力支持他的工作,在他不在家的日子守护着他的家人,为我们的小家做长远的规划和打算。
记得有一次他喝醉,拉着我跟我说,“没有人帮我,我只能靠自己,拼学历拼家庭背景都拼不过,我只能用一些非常手段,爸爸不主动爱我,我主动跟他要,我没有他的本事,可我希望可乐长大以后,在她需要的时候,我能帮上她”。虽然常常不赞同他的做事方式,但我是理解和心疼他的,理解他为达目的的不择手段和毫无底线背后的辛酸,心疼他所经历的一切苦难。那一刻,我对他的脆弱感同身受,我多想给他一个温暖的家啊,容纳他的脆弱,包容他的疲惫,给他可以依靠的港湾。
成长带来的不同是我们吸引彼此的原因,也注定了我们的矛盾。
他身上那些吸引我的特点,因为爱,都成了无可比拟的优点,他身上那些伤害过我的特点,也因为怨恨,成为不可原谅的缺点。我的性格决定我会爱上什么人,我对事物的感知决定我会被哪些气质打动,我的处事风格决定我会遇到哪些问题,我认知上的盲点,性格上的死穴注定会让我遇到我所遇到的困难。会爱上一个缺爱的人,是因为我的成长过程里从不缺爱,有的只是缺乏对手的叛逆心理。我必然会爱上这样的人,必然会迷恋他的那些特点,必然最后会被同样的那些特点伤到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又何尝不是一个,怪咖?归根结底,每个人都有点“怪怪的”,不是么,每个人都对另一些人而言是极品,每个人都有别人眼中傻X的一面。
而我们面临的困难,不止有价值观的差异,对边界的认知不同,还有异地的距离。面对面一个拥抱就可以轻易化解的矛盾,对我们来说却无法实现。我们在吵架、隐忍、痛苦中消耗着彼此的精力,伤害彼此的身心,并且在此之后,通常还不能真正的解决问题。他越来越习惯沉默和冷处理,我越来越没有安全感,我们两个,一个向外攻击别人,一个向内攻击自己。一个不断逃离,一个患得患失,困在过去的伤痛里,制造出了更多的裂痕。每一次的吵架,冷暴力,情绪冲突,现在看来,其实我们都在向对方传递着信号,只是我们并不明白这些信号和呼唤背后需要的是什么,也就不知道如何满足和滋养对方。这些信号背后的需要看起来可能有很多,比如无条件的爱、重视、关心、及时回应、欣赏、信任、空间等。当我们不明白这些需要都是什么时,还可能会觉得好像无论怎么做,都没有用,双方都感受不到对方的爱,误解彼此,做出了错误的判断,然后互相伤害。
我愿意相信,我们不是不愿不想,而是缺少学习和成长。爱也是一种需要后天学习的能力,一个人没有被好好的爱过,怎么能懂如何好好的爱人呢。自己都匮乏的东西,是不可能给予别人的。每个人有各自的人生命题,所以能给予他人的爱也是不完美、有缺憾的。
相爱容易,可要经营好一个家庭,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和艰辛,要为生活马不停蹄地奔波,要做出妥协和牺牲,要迎接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也要抵抗激情褪去的平淡无味。互相滋养的婚姻,要一起走下去,除了不断的学习和成长自己,还需要极大的包容心、耐心和智慧。而彼时的我们,成长有限,也没有足够的智慧和能量。
如果彼时我的内心能再强大一点,再自信一点,相信他想要维系和回归家庭的诚意,有勇气坦诚我有多需要他多一些及时的回应,来抚平过去的伤痛。如果他能意识到,婚后在处理两性交往时缺少分寸和边界感有多伤害感情和信任。如果我们有意识到应该多向对方表达一些鼓励和认可,如果我们能对对方再多一点耐心和接纳,早一点觉察到自己的情绪开关,看到彼此情绪背后的需求,懂得如何将释放的情绪,化为养分滋养对方,可能很多伤害就可以避免,我们就不会把彼此伤的这么惨烈。可惜生活不是游戏,不能推倒重来,可惜没有如果。
谎言对于信任的打击无疑是毁灭性的,一个谎言要用一百个谎来圆,一个接一个,难以自圆其说,直至无法收场。他终于还是用这种残忍而又决绝的方式伤到我这个离他最近的人。
一次又一次的突破道德底线当然是不值得原谅的,可这些行为背后深层次的原因是因为不想要爱吗?不是的,可能恰恰相反。我们每个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被需要和被爱的感觉,以确认我们的存在是重要的,是有价值的。
心理学上说,缺爱的人对爱的态度是被动的,是来者不拒的,只要有人对你好,能够宠爱你,你就会轻易沦陷,因为在小时候的生活环境中,很难获得肯定,内心缺乏自我认同,所以长大后很容易利用“爱”的外衣,来过度补偿童年的缺失。并且也许连你自己都没有发现,你并不是真正的爱上了别人,而是在享受被爱的过程。看起来讨好和卑微,实际上是希望得到更多的认同;付出和给予,是希望得到更大的回应;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是害怕对方收回现在对你的情绪价值。
当一个从小缺爱的人,和自己的父母都没有建立过平稳的亲密关系时,长大后再想和外人建立亲密关系,就会发展出各种防御机制,来避免抛弃。男人常见的防御方式是:我要努力赚钱,才能得到权利和女人。女人常见的防御方式是:我要努力照顾家人,为他人付出,才会被珍惜。
或许正是因为心里太缺乏安全感和爱,他才会拼命去向外寻,去抓住一些视线范围内伸手就能抓住的东西。比如,用舍弃身体健康或是挥霍金钱来换取人情的维系;在婚姻里找不到存在感,就用婚外的性行为和感情,找寻安慰和被爱的感觉。来获取被认可和自我的价值感,飞蛾扑火的冲上去,以确认自己的重要性。这个时代,想要速食的快乐太容易了,在纷杂又充满诱惑的世界里,如果不能理性的克制自己的欲望,很容易膨胀和迷失自己。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投入感情的速度那么快,可能并不是真正的爱上了别人,而是在享受被爱和被需要的过程。但幻想中的爱是不能带给人真正的成长的。只要自己内部核心的问题没有得到解决,就会不断重复之前关系里的矛盾和冲突。失去关系里的边界感和对规则的敬畏心,用不正确的方式拼命去证明自己的价值,会让自己更破碎,失去掌控人生的能力,当然也难以拥有长久幸福的关系。
婚姻需要经营,经营好,是港湾,包容我们的疲惫,温暖我们的心扉。经营不好,就是泥潭深渊,粉碎我们的梦想,埋葬我们的人生。
是的,我关于婚姻的梦想碎了,碎成了玻璃碴子,过去的美好已然被埋葬,但因为不是大团圆结局就要否定美好的存在,把他定位成十恶不赦的人么?
不是的,我当然知道,我爱他的乐观,善良,开朗,乐于付出,对目标的执着,也心疼他经历的所有磨难。这段感情里,我们曾真诚的爱过彼此,我们曾是伴侣,恋人,搭档,家人。因为分享着彼此的人生而亲密无间,也都因对方的存在而不觉得人生孤单。
其实我恨他么?是的,我恨过他,恨他恃无忌惮的伤害我和我的家人,恨他轻易违背承诺肆意游戏人生,恨他的逃避和狂妄,彻底摧毁了我的骄傲和对婚姻的信念,失去了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恨他只顾着当下的自己,留下我孤立无援的面对一个全身心依赖着我的小生命,让她从此失去一个完整的家,要经历他所经历过的所有伤害,我们两个大人的错,最终承担后果的却是选择权利都没有的小朋友。我甚至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可乐有选择,如果不是因为选择了我们做父母,可乐的人生是不是就会更幸福没有缺憾。每每至此,我都忍不住悔恨到落泪。恨自己,也恨他。
回过头来看,现在更多的是对过往的遗憾。遗憾我的宽容理解不够让我们度过所有艰难时期,遗憾我的理想主义还是要在越来越复杂而艰难的问题前低头,遗憾自己用不成熟而缺乏智慧和技巧的方式在追寻爱,遗憾成长的太慢,最终造成双方都难以承受的局面。最遗憾的,是没能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让双方父母有了一辈子都很难释怀的伤痛,也是我终其一生都无法弥补的伤害。
亲密关系本就是个双方不断暴露缺点的过程,你用爱的眼光去看待他,他总是温柔可爱的,你们一起经历的漫长时光,总会获得弥足珍贵的经历。在我们还小的时候,来自外界的创伤可能让我们难以承受,但现在我们长大了,或许拥有了从不同的角度来面对它的能力。亲密关系于我们的意义就是让我们看到自己缺失的部分,完成自我的成长。童年的经历造成的伤害已然存在,无法回避。老天让我们成为父母,更是给了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有机会陪童年的自己再长大一回,感受无条件的爱和被爱,弥补自己成长过程里的遗憾和缺失,育儿愈己。通过学习来提高自己爱人爱己的能力,只有自己向内求,不断学习成长和修炼自己,接纳自己,学习觉察自己的需要,找到自我情绪背后的原因,培养爱的能力,才能真正的疗愈自己,才有力量温暖对方,然后更懂得爱自己,爱对方,内心充满了爱,感情才能流动起来。这种亲密关系里的良性循环,才是婚姻和爱情最好的保鲜剂啊。
蔡康永写过:恋爱的纪念物,从来就不是那些你送给我的珍贵礼物,也不是那些甜蜜的短信和合照,而是:你留在我身上的、如同河川留给地形的,你对我造成的改变。
《小王子》也写过:如果不去遍历世界,我们就不知道,什么是我们精神和情感的寄托,但我们一旦遍历了世界,却发现我们再也无法回到那美好的地方去了,当我们开始寻求,我们就已经失去。而我们不开始寻求,我们根本无法知道这一切是如此可贵。只有用心灵才能看得清事物本质,真正重要的东西是肉眼无法看见的。
曾经很长的时间里,我不能释怀我的所有付出、投入和失去,不愿理智地面对感情里的问题,我过分虚化这一切,但我现在承认,他让我这个固执骄傲的人,低下头来,承认自己的失败,承认我的获得和失去。
去爱没有错,但爱人的能力高低会导向不同的结局,要制造羁绊,就得承担流泪的风险,愿赌服输。我得为自己的选择和过去的认知买单。我不再防卫,不再刻意压抑所有的负面情绪,我允许自己委屈,沮丧,内疚,悲伤,愤怒,痛苦,允许自己放声大哭,我学着接纳我还不能做到的,欣赏我已经做到的。于是我不再拧巴,不再刻意回避过去有关的人和事,不再害怕冲突,不再因为外在的批评、否定等负面评价而自我否定。我开始学着分清哪些是自己的问题,哪些是对方的责任。为了尽量给牵连着我们的小朋友一份完整的爱,我努力学着带着对过去的难以释怀,去和对方和平相处,面对过去,对我来说真的很难,也很痛,但我做到了,小朋友的笑脸让我觉得一切值得。不断修正的认知让我的内心更加完整,更懂得该去爱谁和如何去爱。原来让内心强大,我只需要看到自己。
亲密关系的最终指向,从来不是表面的圆满,而是彼此的成长,是彼此照亮而不是索取和依附,是因为你,我变成了更好的自己。爱让人幼稚,爱让人成长,爱让人受到伤害,爱让人忘记伤害,这就是爱存在的意义。
——————————————————
后记
2024.1.5
终于在拉长的时间里慢慢明白,即便有再多的不舍,分开是最适合我们的结局,有遗憾才是人生,我曾经一度以为失去就是永远空缺了一块,后来才知道只要我们曾经深深建立过链接,只要我还记得,即使我再也看不见你。在我那被永远改变了的星轨里,会永恒存留着你的印记,然后在黑夜里继续往前运行。现在的我,不去畅想太远的未来,只认真活好每一个当下。
我知道未来我依然会遇到很多困难和挑战,还是会害怕、担忧、焦虑,但我不再恐惧。因为知道自己有勇气和智慧解决遇到的困难,知道自己是值得被爱的。我们通过付出爱,去体验一个勇敢、忠诚、温柔的自己,这是我认可的理论。即便我再也遇不到任何人来爱我,我也可以好好爱自己。这是我在这段婚姻里得到的最后的礼物。
愿我们都找到属于自己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