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级台阶上长起来的大房子,实际上是两套格局差不多的房子,整栋房子在那片那么的突兀,又和院子门口的路,路边的小河,小河旁的树林和一大片平整的菜地那么和谐。墙体上布满了一种会在太阳底下闪光的小石子粒,那种质感像是珊瑚,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材料,有绿色蓝色白色三种颜色,现在盖房子大概是不用这些东西了。没什么玩的时候,我会把那些尖尖小石子扣下来,按照颜色摆成好几堆。
我们住进的是沿着河沟这一侧的,河沟另一侧是另一户人家了。回家要经过两道防风门,左手边是间宽敞的客厅,墙壁是那种时髦的软包。现在想想应该跟那种老式的歌舞厅如出一辙,因为吊了顶的天花板上也安装了好多组灯,红的绿的,只是差一个闪耀的灯球。这间客厅后来被添置进了很多新鲜玩意儿,立式的唱片机,录像机,那时候知道了一个词“水货”。爸妈的房间跟这间客厅连着,想来那时也是带着几分浪漫的。我也有好多在这个房间睡觉的经历,尤其是午睡的时候,好多次醒来时候已经错过了上学时间,我妈说叫不醒我,后来刮大风了下雨了就让我接着睡,再后来我蹲级了。现在想想优点奇怪,那时候她为什么不去上班呢?另外现在我已经不睡午觉了。
因为取暖问题,我和姥姥、姐姐住在同一套房里离厨房很近的一间,而不是按照原来规划的姥姥住一套房子,我和姐姐流动。土灶烧起来的时候,我们屋子的暖气和炕被烧的滚烫,真的是滚烫。几乎每个冬天到过我们这个屋的人,特别是小孩子都有皮肤一挨着暖气管子就被蹭掉一层皮的体验,而我和姐姐更是体验过很多次。那层皮掉了以后,会留下一块棕黑色的印记,过一个夏天就好了,然后冬天又有新的印记,只是在不同位置。但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们祖孙三人不在半夜里冻醒。
平日里,这个家我妈是不允许周围的小孩儿进院子的,这难道是双职工的家庭天然的傲慢?小孩子可不管这些,家里大人不在的时候,我姐会偷偷带着她的小伙伴回家,搞各种仪式。果然路走通了以后,在我们都不在家的时候。他们也会驾轻就熟的从院子大门地下爬进来,摘些菇娘和柿子吃,有时也会扔下些小食品的垃圾袋,一般就是大大泡泡糖纸和无花果干的袋子。这里对他们而言就是一个郊游的地方吧。三三两两的孩子结伴从院门口经过的时候,总会斜着眼睛往里面看,那大概也是在侦查敌情吧?其实除了这些小小的吃食,别的那些爸爸心血来潮搞的那些东西对小孩的诱惑确实太大了。
杨树下用盖房子剩下的暖气管子做了单杠,树上也吊了秋千。冬天的时候,妈妈的菜地荒了,爸爸用土和积雪撺起来一个长方形的小操场,趁着天寒地冻拿水管子浇水给做了个小冰场。他拎着水管子头上冒着白气,兴高采烈的干着这被我妈说是没用的事儿,姐姐就在屋里隔着玻璃拍手,我躲在门后笑嘻嘻的干吃着奶粉。
印象里我妈在院子里养过狐狸和貉子,据说是养殖带头人我四姨夫硬给她的。每天赶着上班之前,还得给这些牲畜做饭。老头鱼和着玉米面熬成的粥,热气腾腾的一勺勺的倒进食槽里。这些眼睛亮闪闪的毛茸茸的动物争抢着用它们的尖嘴啄食吞咽,它们为啥不怕烫呢?大概养了有两年吧,妈妈得了两条狐狸围脖,其它的肉和皮毛大概卖了吧。只记得院子里有点臭烘烘的,貉子肉吃起来很骚气,不好吃。
虽然我和姐姐拥有小孩们的眼红的房子和院子,在我而言最好玩的是那个手动压力井,每次压出水前需要先倒水进进口引流,然后同时快速压井把,水就从容或急迫的流出来了,其中的原理我是上了初中才了解的。夏天,姥姥会接一大盆清凉的井水,放在台阶上在太阳底下晒。我和姐姐出去胡混回来后,陪着我们一边玩水一边洗了澡。原本姥姥是很吝惜水的,因为她说人到了阴曹地府要先变成一头牛,把用过的脏水都喝了才能转世,但那个时候她跟我们一起玩的很开心。所以每到要浇地的时候,我姐可以负责压水,我就是那个一瓢瓢舀水浇苗的。现在有时会有搞一片自己的小菜地,种点什么的念头,估计也是那时候埋下的念想。井水拔凉的西瓜吃起来也最是爽快,那会儿会有卖西瓜的打车从院门口经过,爸爸会一起买回一麻袋。早上的时候我装腔作势的在里面挑一个声音最对的,然后跟姐姐合理压出井水,把西瓜泡在桶里。中午就一人半个西瓜装在塑料款里,坐在台阶上用勺着挖着吃。我的塑料筐是绿色的,姐姐的是红色的。
直到快离开那个家我才学会了压井水,压水的时候由于个子小,就需要随着井把一起上蹿下跳,还被打青过下巴,我可真笨啊。算一算我其实没有参与过任何一次搬家的过程,包括我们从老房子搬到隔壁院子,从我最喜欢的这栋房子搬到爸妈新单位的每家都长的一样的只带很小院子的家属平房,从那个平房搬到五层家属楼,从家属楼搬到市中心的房子,又搬回县里的楼房……还真的是搬了很多次家,搬家的时候我都在哪里呢?大概是我太小了,或者上学太忙了。每搬一次家,我都会遗失掉些什么,我的那些珍贵的宝物被判定为没有用的东西。比如,中学时候省吃俭用攒的每一本陈奕迅的正版卡带,那些我喜欢的杂志,还有什么我也想不起来了。大学放暑假回家,看到房间里没有我的床,后来回市里工作了也没有在家里有自己的房间,从那时候起我真切的感觉到,我已经没有家了。只有那所最初的大房子,才是我心里的家,而这家在一次次我并没有参与过的搬家中也遗失了。我的小狗飞飞也在搬离那所大房子的时候,走丢了。姐姐的狗小黑送给了大姨家,后来我们每次去看的时候,小黑还是很热情,我却很难过。我妈说飞飞送给了邻居家,然后就一直追着搬家车跑,一直跑一直跑,然后累瘫在地了,也许死了吧。那时候我听了就一直哭一直哭,哎,搬家的时候我在哪儿啊?想不起来了,我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