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近总是会无端的回想起成长过程中的一些往事，呜呼嗟叹，我匆忙的在岁月的流逝中长成，稚嫩的脸庞已是成人的模样，唯一可证明我不是突然长成的恐怕也只有这些成长的往事所留下的印象。
我不知道记事是从什么时候开时的，两岁？三岁？五岁？七岁？我不知道。正如我不知道我生下来是什么模样，有很多事情不知所以，这使得我很郁闷。我的第一张照片是在学前班结束时和全班同学拍摄的，大多数同学衣衫褴褛，我也是其中之一。有几个同学交不出拍照的几毛钱，在全班合照的时候，悄悄的跑开了。所以，和我一起进校开始脱盲学习的那群人是不完整的，至少在我最早的第一张照片上是这样的，后来也是不完整的，一年级不见了几个，二年级不见几个，四年级不见几个，小学毕业，不见了一半以上。这些在我最早的学习中走过我生活的人，我基本都忘记了名字，这也使得我很郁闷。我记得有一次，小学时的一同伴拿着那张照片指着一个稚嫩的脸庞给我说:“你不知道吧，这家伙死了。”我还记得这个稚嫩的面孔，但我就是记不得名字。一路上，最初的那群人不断地以不同的方式离开，现在大多数离开的人都已成家，带着三五个孩子。少数离开后去向另一个世界的人，愿上帝能抚慰你早逝的灵魂，安息。
我的小学是在距离自己家四五十分钟路程的村里，学校和家，两点一线的这条路，让我亲切的感受得到每年的春夏秋冬的细微变化。现在很流行一句带有乡愁的话:“…从此，故乡只有冬夏，没有春秋。”这句话对我是很贴切的，自我长成后，我再也没看到过故乡春天开满山的映山红、一点一滴从泥土里蹦出的青草、还有半山枝丫一树芬芳的玉兰花、栽下的土豆冒出土地开花后白色的蝴蝶到处飞舞、布谷鸟“布谷……布谷”的叫唤声中玉米长出了新芽，这点我记得最清楚了，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轻轻的把土刨开，去看苞谷芽儿在土里的模样，我总是很害怕泥土把芽儿压坏，刨开土后，就不给它再埋上。母亲给家里那一只老母鸡暖的那一窝蛋也是，当小鸡挣扎着破壳而出时，我总是想去给它把壳扳开，不过这不像刨开的玉米土那样没人阻止我，母亲不许我充当破壳鸡仔的助手。
春天起床读书，对于我来说是最困难的事。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春困”，哈哈。每个早上天朦胧亮，母亲的呼唤起床的声音便会到来，在很香的睡梦中被唤醒，这使我常常感到很恼火。有时候特别不想上学，可是该用什么办法遮挡呢，头天晚上苦思许久，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战争！第二天，天还没亮前，就开始叫唤“哎哟，肚子好痛，哎哟，肚子好痛…”，那有娘亲不心疼儿女的，还真起了效果，就这样一直叫到天亮，叫过了起床的时间，叫过了一个个小伙伴们走后留下的狗叫，然后，我就睡着啦！不过后来，这样的次数多了，母亲也发现了端倪，再有这样的预谋时，我是被母亲提着棍子打去学校的！
我不是不爱学习，是家和学校之间的这条路不好走，我竟然有这样的理由，看来我还是多不老实的！那一条路我走了七年，那时候没有幼儿园，准确的说是我们那里没有幼儿园，只有学前班，学前班加小学一共七年。我最怕的是下雨天，这条路全是黄色的稀泥巴，母亲用装化肥的袋子给我遮住上半身，小伙伴们都会互相等待，然后一起踏着稀泥去学校，这样和稀泥的路不好走，如果按照平常的走法要花更多时间，所以有一半路是要跑着走的，当然，我不知道那算不算跑，只是到了学校，脚后跟踢起的泥巴把我们一个个点缀成泥人。虽然时常不想上学，但这两点一线的路还是风雪无阻的！
走在这条泥泞的路上的哪些岁月，和我关系最要好的小伙伴，只有祥子了，只不过这家伙命短，去年交通事故，死了！
2008年，我上六年级，正在紧张的准备小学升初中的入学考试。五月，汶川地震，沉痛之中，举国默哀！震后学校组织捐款活动，某天早上，祥子捏着两张绿色的两角票子问我:
“小鸡，你捐多少？”
“今天我小妹生病没来，我有三角”我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每天我们共同拥有一块钱的零花钱。两个妹妹各三角，我和弟弟各两角。
“全捐？”
“打算留一角，中午吃个炸土豆，不然下午放学回家的力气都没有”
“你吃个炸鸡毛”
话毕，一把夺了我手里的三角连同他两张绿色的两角票子递给了班上组织捐款的班长。那天，两个少年跑到别人家门口的水缸边，喝了一中午的水。下午跑着去上课时，肚子里像一条在山间流淌的清泉，叮咚叮咚的响。
祥子和我是一个村的，但各住在两个不同的组，我们两个组隔着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我的奶名叫小青，他觉得叫起来没有男子气概，干脆叫我小鸡，后来直接叫我母鸡，我对这个颇有“男子气概”的称谓更加认同啦，心里千万句妈卖批！但还是默认以示臣服，毕竟每天上学，他都能有多我几角的午饭钱，呃，我还是做个诚实的孩子吧，我不是臣服于他的淫威，我是垂涎于吃到他的一口炸土豆！
我们唯一的玩具就是一个铁环，我不知道他是从那里弄来的！不过这确实是个好东西，至少在这条上学的路上多了很多乐趣！滚铁环是要有一定的技巧的，滚铁环的铁钩子也是需要我们各自精心打造，铁钩子打造的好了，滚铁圈的距离也许就能更远了！于是，每天早晨或者放学，会合后，猜拳谁先来，滚倒下后换人！然后，一路上叮叮哐哐的滚着铁圈向前走去！不过，祥子特么的经常从起始点直接滚到终点，我常常跟在后面跑得像只狗似的作了陪衬！
那时我们从三年级到六年级都是一个班主任，镇上派下来教数学的，叫郭正心，他不准我们课间时滚铁环，所以我们私底下给他取外号，都叫他“不正经”。他有一辆摩托，可以在学校周围的山间泥路上穿行，私底下传言，他经常载着高年级的女孩子出去耍！有一天，祥子花了两毛钱买了一棵甘蔗，我看到甘蔗嘴巴就痒了，拦住走过来的祥子就说:
“妈的，祥子，刚刚我看到不正经骑着摩托载着你喜欢的那个姑凉朝着山上那条泥路去啦”
这一听还了得，嚓的一声，一颗甘蔗被从中截成了两段，我装得气势汹汹的立马把根上的那一截抢过来。
“靠，上”
然后两个少年一人提着半截甘蔗朝山上跑去！爬到半山腰，累成狗！
“祥子，我们上什么？”
“对啊，我们上什么？”
“我不知道啊”
“我也不知道啊”
“那你叫我上”
“上来坐坐嘛”
我一边说着一边坐下喘着粗气的开始剔甘蔗，清甜的甘蔗水进入喉咙，比赢了一次滚铁环还得劲。坐在半山腰的田埂上，可以看尽整个小村，袅袅炊烟，缓缓上升，弥漫在村的上空，爬上山顶！村中间的学校，高出教学楼的红旗，风中飞舞。
“浪费了两角钱，特么的不甜”
“傻子，根上甜的那一截在我嘴里！”我心里大笑。
我们小学升初中的考试要去镇上的中心校考。六月下旬，班上准备拍毕业照，拍完毕业照，相处六年的同学就要分散啦。这是我第二次拍照，也是我第二次留下最青春的样子！
那个六月，天空一直清澈蔚蓝。祥子的成绩不错，他一直想考进镇上中学的快班，然后再去县里上最好的高中，考大学，走出大山！他说“山那边的世界一定很美，有高楼，有大海，有汽车，有美女…”，这是我们从书里看到的世界。
拍毕业照那天，语文老师借了一个宝贝相机。小学六年，我们第一次把自己小心翼翼的打扮干净，头发很长，没钱剪理，就用洗衣粉把它洗得很顺。我们相互邀请相处了六年的小伙伴拍照留念，班主任“不正经”大手笔的拿出两百块钱，买了很多吃的东西，我们吃着吃着，他眼里就流下了泪水！
我用目光收寻着祥子，他在走廊的尽头趴着围墙发呆地望着对面山下的沟壑！见我来，他没有动。两个少年，就这么沉默着。几分钟过后，祥子突兀的问:
“母鸡，不正经到底有没有载着那个姑娘去后山”
“哈哈，有”
“滚求开”
我记得那天，我和祥子第一次相处得很平静，没说多少话。他爸爸妈妈的感情不好，他说他们迟早会离婚！又一阵沉默。
“母鸡，我们都要考上大学，我不想在这里像这里的这些人一样生活一辈子”
那时候书里面描绘的山外的世界，带给我们的冲击很大！不过谈起大学对他对我还是太遥远了，就像身边已经离开的那些同学，不是不想上学！
我嬉笑着回复他“我才不要上什么大学，我想早点结婚生蛋”
“你鸡儿才那么点，生个鸡毛，你还真把自己当母鸡啊”
“我媳妇生”
“你哪来的媳妇”
“你去考大学，我就娶你喜欢的那个姑娘咯”
“你……”
我们这群山里的孩子，天生的野性，却也懂事得很早，从小就得懂柴米油盐的珍贵，一角钱，一分货，半个土豆，一顿午餐，多少顿午餐里，我和祥子啃着同一个浇了辣椒面的炸洋芋！六年级是我们人生的第一次分水岭，这次一别，很多相处了六年的同学，选择了农田。
我和祥子是幸运的，我们都进了镇上的初中，并且初一时分到同一个班级，镇上距离老家很远，我们得各自打理生活，租房子，买油盐，学会和卖菜的老太太讨价还价！步入冬天有点冷，有一天放学，我想去买件外套，除去将要花销的生活费，只有二十五块钱，狠下心，买！祥子跟着去啦。
“老板，这件外套多少钱啊”
“六十”
“妈卖批，这么贵”心里暗叫。“四十卖不卖？”
“四十买不到，你拿五十吧”
“五十太贵啦，便宜点，老板，三十”
“小伙子，这是今年的新款，很畅销的，最少也得四十五”
“二十五，一口价，给给给”我把钱递给老板，拎着衣服就走啦，跟在我旁边的祥子咂嘴傻眼！他决定也要按照我的砍价方式试一试，刚好没米了，我就跟着他去了米店。
“老板，大米多少钱一袋”
“五十”
“便宜点卖不卖？”
“五十”
“四十五卖不卖？”
“五十”
“四十卖不卖？”
“五十”
“给给给，二十五，一口价”说着就一手递钱一手搬米。
老板斜着眼瞪着祥子，吓得祥子尴尬的跑出了店门！
“赔了夫人又折兵，米没买着，二十五块钱还在米摊上”
“……”
祥子爸妈最终还是离婚啦，他被迫辍学，跟着母亲走了。那个少年，那个叫祥子的少年，他年少的心里藏了多少遗憾离去，我不得而知！
而我，没有娶她喜欢的姑凉生蛋，顺利的初三毕业考入重点高中，历经高考进入大学，在北方的一座城市里，大海边的一所高校，日日面朝大海，任由曾经遥远的梦想花开！
大学之前，我见过祥子一次，那是他父亲去世时。他从外省赶回来，一脸憔悴，成熟的面庞已不再是年少时的模样。我们一起坐了一会儿，只是沉默，没有问彼此的现状，良久，我起身走开啦！
我们曾经无话不说，如今就像两条V字型的射线，简单的交叉后，便朝着各自的方向远去，最终，从无话不说变得沉默着无话可说！
2017年九月初，我刚从老家回到山东日照的学校。便得知他在重庆因交通意外不幸去世的消息！那天夜里，日照的星空璀璨，我在宿舍楼的阳台上一瓶又一瓶的把酒入肚。我努力让自己镇定，可身体还是不听使唤的颤抖！眼睛开始迷离，泪水开始留下，一瓶又一瓶，敬时光的流逝，残忍的将两个人变成不同的命运，不同的世界！
“靠，母鸡，上”
“祥子，我们上什么？”
“对啊，我们上什么？”
“我不知道啊”
“我也不知道啊”
“那你让我上，上个求啊”
“奶奶个熊，你吃个炸鸡毛”
“你鸡儿那么小，你特么生个鸡毛，真把自己当母鸡啊”
“……”
2018年5月13日，我在梦中看到两个少年在水缸边，一口一口的往肚子里灌水，不正经骑着摩托车载着个姑凉经过，两个少年提着甘蔗棒就往山腰上跑去…。梦醒，夜里三点半，我在四川的医院躺着，全身不得动弹。
我打开手机，进入永远是灰色头像的祥子的空间，最后一条说说是17年九月四号，内容是转载李健唱的歌《父亲写的散文诗》。
点开祥子的留言，看到有个女孩子在祥子离开后的每一天都在给他留言，说着自己的心事和近况还有对祥子的思念。
“很想听听你的声音，有时候真的很想给你打电话，给你发微信，和你视频聊天，但是我不能，因为你听不到也看不到，所以我必须忍住，可是我越控制就会越想你”
“如果我们换一下，离开的那个人是我，你会不会也一样心痛”
“你在的时候，你就是一切，你不在的时候，一切都是你”
“每天都在听你喜欢的歌，做你喜欢的事，只是希望能感觉到你的存在”
“想要的生日礼物就是你还能对我说，宝贝儿，生日快乐”
“是不是我们不该相遇，所以才没有一起走到白头的机会”
……
